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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八


  憶秦娥點了點頭。

  「現在能說一些話了吧?」

  「能叫媽媽,叫姥姥,叫舅舅了。」

  「爸呢,會叫不?」楚嘉禾問。

  她媽又把她的胳膊肘撞了一下,急忙把話題扯到了一邊:「秦娥,我昨天還見你媽了,挺年輕的。」

  「哪裡年輕了。在農村做得很苦,來了也閑不下。」憶秦娥說。

  她媽說:「能勞動是福呀!你看我,在機關養懶了,來給嘉禾照看幾天娃,都腰痛背酸的。晚上還失眠呢。」

  還沒等她媽把話岔完,楚嘉禾又問:「兒子能走路了嗎?」

  憶秦娥還是很平靜地回答:「能走了,就是不太穩。」

  「再沒看醫生?」楚嘉禾還問。

  憶秦娥說:「有合適的,還是會看的。」

  楚嘉禾說:「真可惜了,還是個兒子。不過也說不準,不定哪天遇見個神醫,還能峰迴路轉呢。」

  這時,童車裡的一個孩子突然哭起來。一個哭,另一個也跟著哭。楚嘉禾和她媽就急忙彎腰哄起了孩子。憶秦娥見孩子哭,也稀罕得湊近去,想幫著哄呢。楚嘉禾卻急忙讓她媽和保姆,把孩子從練功場推出去了。

  從功場出來,楚嘉禾有一種極大的滿足感。她覺得把好多氣,似乎都在剛才那一陣對話中,撒了出去。雖然有些話並沒有說到位,但好像也已經夠了。雙胞胎朝那兒一擺,其實什麼不說,意思也都到了。

  事情有時也不完全按一個人心想的邏輯朝前發展。比如楚嘉禾老公的房地產生意,在她熱戀那陣兒,還是看不見隱憂的。但很快,就遇見了「冰霜期」。一棟又一棟無人購買的樓盤,日漸成了「爛尾樓」,讓那裡的房地產行業,突然感到了「滅頂之災」。還沒等楚嘉禾離開寒冷的北方,去享受陽光、沙灘、海浪的溫暖浪漫,她老公就從海南撤資,回西京另謀發展了。而那些「爛尾樓」,已經讓他幾近破產。

  另一個讓楚嘉禾沒想到的是:在舶來的時尚歌舞、模特兒演出日漸蕭索時,老掉牙的秦腔,竟然又有起死回生之勢。不斷有人來省秦要看整本戲的演出。「秦腔搭台,經濟唱戲」的包場,也日漸多了起來。全國的戲曲調演活動,也在頻繁增加。省秦那幫靠唱戲安身立命的人,又在喜形於色、蠢蠢欲動了。

  讓楚嘉禾感到十分痛苦的是,就在這關鍵時刻,上邊突然來搞了什麼「團長競聘上崗」。她的保護傘丁至柔,在第一輪演講投票時,就被淘汰出局了。據說票數連三分之一都不到。有人分析,給丁至柔投票的,只有出門掙了錢的歌舞模特兒團的人。關鍵是好多人都已離開了。而「戲曲隊」的人,還有團裡的行政機關,都正憋著一股火,要「清算丁至柔分裂省秦的罪行」呢。都嫌他當了幾年團長,犯了方向性錯誤,把省秦帶向了災難的深淵。他自己倒是「吃美了,逛美了,玩美了,拿美了」。秦腔卻被他「害慘了,坑苦了,治殘了,搞癱了」。他不是繼續當團長的問題。而是「撤銷一切職務,以謝省秦」的問題;是「不『殺』不足以平民憤」的問題。

  最終,那個女裡女氣的薛桂生,給高票當選了。

  這個活得跟「娘兒們」一樣的薛桂生,一調來,就跟憶秦娥配演了許仙。以後又到上海學習、北京進修。他還從學演員轉向了學導演。折騰得就沒消停過。團裡不景氣了好幾年,他卻玩了個華麗轉身,回來競聘團長,說得五馬長槍、頭頭是道;聽得人一愣二愣、滿耳生風。另外幾個競聘者,幾乎完全不是他的對手。他們說來說去,還是丁至柔當初管理業務科那一套:不是要實行計分制,就是要打破鐵飯碗、加大罰款力度,自然就很是不受人待見了。而那「娘兒們」,是文縐縐地說了美國說德國,說了德國說俄羅斯,說了俄羅斯又說元雜劇。總之,扯拉大,有氣派。讓人感到省秦是要「扶搖直上九萬里」了。都說學跟不學不一樣,這個團,也該有個文化層次高的人,來好好帶一帶了。關鍵是,這「娘兒們」打的是傳統文化即將復興的牌。把未來的秦腔「餅子」,畫得跟「金餅」一樣,說省秦從此將走向輝煌,走向世界了。經過如此揹運的反復折騰,大家都希望有個黃土生金、時來運轉的好日子。薛桂生算是瞌睡給大家塞了個枕頭。因此,在第三輪投票時,全團一百七八十號人,他就擼了一百三十四張票。

  這個演講時還翹著蘭花指的臭「娘兒們」,就算是得了勢了。

  省秦又改朝換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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