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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九


  《狐》劇對社會公演那幾日,再次調動了西京觀眾的激情,天天爆棚,一票難求。而且所有媒體,都投入了前所未有的精力,不惜版面地炒作著一部原創秦腔劇目的誕生。這些媒體,本來是只關注電影、電視劇明星的。但每每對憶秦娥的戲,又都傾注了不亞於炒作影視明星的熱情。有人說原因很簡單,憶秦娥的美,是能與影視明星抗衡的。因而,就時常有報紙,整版整版地只登一張憶秦娥毫無表情的冷豔照。他們說,憶秦娥讓秦腔具有了時代的亮色。尤其是對憶秦娥這次「重出江湖」,甚至給了「浴火重生」的評價。劉紅兵剪裁下不少報紙,見天晚上,都要一點點念給憶秦娥聽。憶秦娥卻是在憨癡地想著她的娃。她說:「劉憶會想我嗎?」在兩人商量多次後,孩子的名字終於決定了:姓劉,名憶。是他倆名字的合成。

  憶秦娥催著劉紅兵,讓他儘快把劉憶接回來。劉紅兵說,等上海演出回來再接。其實,他是真的喜歡只有他跟憶秦娥兩個人的日子。自從憶秦娥懷了劉憶,他那本來就有點麻繩系駱駝的地位,變得更是岌岌可危了。好不容易把孩子送走,又成了兩人的世界,並且一切都在恢復著昔日的生活圖景了。憶秦娥又回歸了主演生涯,依然是火爆得一塌糊塗的日子。尤其是憶秦娥的狐仙造型,這次封導專門請來了全國最厲害的化妝師,整出來的那個驚豔,竟然在憶秦娥第一次出場時,觀眾就跳出戲來鼓了半天掌。那一陣,劉紅兵的心裡,就跟春風鑽進去一般,蕩漾得哪個毛細血管,都是癢酥酥的抓撓不得。這是自己的老婆,如此美麗的尤物,似幻似真的狐仙,是蜷縮在自己臥榻上,有時還是玉枕在自己胳膊上婀娜酣眠的。

  那幾天,編劇秦八娃也被單團請了來。他老坐在最後一排,不是頷首點頭,就是搖頭晃腦,抑或瘦手擊節。他那兩隻長得距離實在有些遙遠的眼睛,逗得劉紅兵老想發笑。有幾次,他還故意坐到秦八娃跟前,想聽聽他對戲的評價。依他想,秦八娃這樣個鄉鎮文化站的土老鱉,戲讓省秦搬上舞臺,並且搞得這樣絢麗奪目,他該是捧著後腦勺,要偷著樂的事了。誰知把他還假的,說了一堆不合適。首先,他覺得太華麗,讓戲沒有很好地走心,而是過多地「飆」了表皮;二是導演給憶秦娥安的動作太多,太炫技,讓演員忘記了角色塑造;三是表演程式丟得太多,讓好多演員出來,都歸不了行當。他說像演戲,又不像在演戲。劉紅兵說,這不就對了,年輕人就是嫌唱戲老套,節奏慢,才不好好看戲的。這個戲,剛好出新出奇了。何況還是去上海打擂臺,又不是去北山秦家村下鄉哩。秦八娃就搖著他的烏龜腦袋說:「戲還是得像戲呢。」

  秦八娃的意見,好像封導還是有所接受。在去上海調演前,又進行了一次大的修改排練。也就在這次排練中,鬧了一場不小的風波,讓憶秦娥很受委屈,也讓她感到唱戲這潭水,是太深太深了。

  那是有一天中午,作曲、場記、劇務都吃飯去了。封導覺得憶秦娥的戲,還有一處不到位,就把她留下來細摳了細摳。誰知就在他抓著憶秦娥的胳膊,一點點糾正動作時,封導的老婆突然破門而入,並且劈頭蓋臉地一頓臭駡起來。連封導都愣在了那裡:老婆可是好多年都沒下過樓的呀!她不僅破口大駡,而且還脫下鞋,前後攆著,要抽「憶秦娥這個碎賣×的」臉呢。

  很快,一院子人,就都聞訊朝排練場內外聚集了。

  也不知是誰把封導老婆從樓上攙下來的,反正那天是下著濛濛小雨,滿世界都霧騰騰的。因此,這老婆從住宅樓被誰攙下來,又是怎麼進的排練工棚,都已成謎了。

  人家為她好,替她打抱不平,封導的老婆自是不會把攙她的人供出來了。

  她罵憶秦娥這個「碎婊子」,也罵自己的男人「老不要臉」。封導一個勁地解釋,說這是在排戲。

  「排戲?排啥戲?排獨角戲?其餘人呢?都死完了?」他老婆喊。

  「都吃飯去了。」

  「都吃飯去了,你咋不吃?是不是兩人勾扯著比吃飯香?」

  「剛排到這兒,不再說說,害怕忘記了。」

  「你編。封子,你給老娘編。別看老娘幾十年不下樓,團上的啥事老娘不知道?你一天就愛給女演員說個戲。你看看你排的戲,哪一個不是女角戲?你咋不排包公戲,不排水滸戲,不排岳家將的戲呢?盡給憶秦娥這碎婊子排戲了。你知不知道這碎貨,小小的就讓一個老做飯的拾掇了?這麼個破瓜,你還當香包子朝脖項上掛呢?」

  一直含笑規勸著老婆的封導,突然變了臉地說:「你胡說人家娃啥呢?看你有病,不跟你計較,還撒上潑了。回去!」說著,封導就去攙老婆。誰知老婆一屁股坐在地上,連哭帶號叫的,把一院子人,就都招呼到工棚裡來了。

  劉紅兵趕到時,單團都已經安排人把封導的老婆,四腳拉叉抬出去了。老婆一邊在幾個人身上扭動,一邊還舞著一雙破鞋,說是要朝憶秦娥這個碎婊子的脖子上掛呢。

  劉紅兵是給憶秦娥送飯來的。進了工棚,見所有人都在朝他臉上怪瞅著。

  他一眼看見憶秦娥,是坐在排練場最拐角的道具椅子上,氣得渾身都在發抖。

  封導正在道歉,說讓她不要跟病人一般見識。說完,他就急忙出門去,招呼自己還在破口大駡的老婆了。

  單團在繼續安慰著憶秦娥。

  劉紅兵很快就聽明瞭原委。在一刹那間,也有一種酸溜溜的東西襲過他的心頭。但很快,他又覺得,自己老婆是絕不會跟封導有什麼瓜葛的。他曾經吃過幾個男人的醋,可吃完,還是沒有發現這些男人跟憶秦娥有什麼實質性的牽連。憶秦娥就是傻,就是一根筋。可憶秦娥對於情愛,好像還是一個白癡。他甚至覺得她是一個性冷淡者,是需要去看醫生的。不過他不敢這樣說出來而已。他看著妻子無助的可憐樣子,突然伸出手去,把她攔腰抱了起來。他一邊抱著朝前走,一邊對單團說:

  「請組織查一查,都是誰在攪渾水?是誰在唯恐天下不亂地搞破壞?我的老婆憶秦娥,比他誰都乾淨、正派。我老實告訴大家,在我跟憶秦娥結婚時,她還是一個處女。這有醫院的診斷證明為憑。請不要再在我妻子身上打主意了,不要再給她潑髒水了!她就是一個給單位賣命的戲蟲、戲癡。都別再傷害她了,她已經遍體鱗傷了!我敢說,她比這個世界上的任何女人都純潔,都乾淨。我首先不配擁有這樣好的女人……」

  劉紅兵從工棚一直喊到院子,並且喊得淚流滿面了。

  憶秦娥也哭得滿臉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了。她狠勁朝劉紅兵懷裡鑽了鑽。

  劉紅兵就把她摟抱得更緊更緊了。

  劉紅兵穿行在一片黑壓壓看熱鬧的人群中。他突然低下頭,將嘴唇深情地吻在了憶秦娥抽搐得已經變形的臉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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