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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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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皮亮是第三天從派出所放出來的。放出來後,他也再沒到排練場騷擾過。龔麗麗也不來了。聽人說,連著受刺激,龔麗麗心情特別不好,在接出皮亮的當天晚上,兩人就坐火車到廣州散心去了。 借這次事件,單團長開了大會,既是對過去一段時間排練的總結,也是對未來排練工作的再動員。為了強調重要性,他講到最後,甚至還站起來,來回走動著講。這一走動,有人就偷偷地嗤笑。單團長把臉一黑,問笑什麼笑,有人還就敢回應:「團座,甭激動。坐下講,顯得嚴肅些。」會場就哧哧啦啦笑得炸了鍋。這時封導再也忍不住了,把桌子一拍站起來說:「完了,省秦完了。這個劇團快完蛋了。眼看就要打一場惡仗了,還是這樣的一盤散沙,這樣的精神狀態。這麼嚴肅的會議,也敢嬉皮士一樣地嘻嘻哈哈。知道我們排的是啥戲嗎?是大悲劇呀,《遊西湖》是大悲劇呀懂不懂?是做人不成,不得不去做鬼的人間悲劇呀!把這樣經典的好戲交給我們,我們就這樣糟蹋嗎?真是把秦腔老祖宗的臉都快丟淨了。看看這排練場,哪像是個省級劇團的排練場,簡直就是鄉村販牛、販驢、販騾子、販雞蛋的亂市場。眼看有效時間只剩二十幾天了,誰把團長當團長了?誰把導演當導演了?啊,誰把事業當事業了?誰把排練場當排練場了?尤其是那些演配角的,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哎,單仰平,我可給你說,你要再拿不出一套管理辦法,這戲我可是沒法排了。今天我就在這裡把話講清楚,誰再遲到早退一次,我立馬就把戲停了。後果完全自負。」單團長接著又宣佈了幾項紀律,無非是扣工資、寫檢討的那些東西。不過語氣上的確是硬了許多。憶秦娥知道,這是在排練進入關鍵時期,必不可少的「緊螺絲」。哪個團都一樣,戲排到節骨眼上,管事的,臉都是要繃起來的。你不繃,有人就老是嬉皮笑臉的,再嚴肅的場面,也都「油湯」了。 團長和導演都發了飆,排練場紀律明顯是好了許多。戲也進展得很快。憶秦娥由於平常就愛站在一旁學習、記戲,詞和唱腔,早都爛熟在肚子裡了。一旦讓她挑起全本戲,竟然沒費啥力氣,就在幾天內通排下來了。連封導都悄悄對單團長說:「這娃可能是我們這些年來,調進來的唯一一個奇才!看著瓜瓜的,傻傻的,可就是一個戲蟲,天生為戲而來的怪蟲蟲。」場記把這話悄悄捎給了憶秦娥,憶秦娥也沒覺得這話有啥讓她感動的。一來她並不想排這個戲;二來,她最不喜歡別人說她瓜、說她傻了,何況還把自己說成是一個「怪蟲蟲」。朱團長過去就這樣說過她,咋都再沒啥好比喻了,好像非要說她瓜、說她傻、說她是啥都不懂的「蟲蟲」,把戲唱好了才不容易似的。 戲排到第五天,她早早就想著,晚上該去接劉紅兵了。封導在下午的時候,還批評她:「憶秦娥,咋回事,今天排戲,精力咋不集中?」她還一個勁地說:「沒有沒有。」其實,她心裡早就亂黃了。劉紅兵這一禮拜被關在派出所裡,讓她安寧了許多。今晚一接出來,可又咋辦啊?好像一切都在朝一個她咋都不想,但又咋都掙脫不了的索道上滑去。也不知怎麼搞的,幾乎所有人,都認為劉紅兵就是她的女婿了。並且是事實女婿,就差一張結婚證了。可她心裡,又怎麼都不能接受:這就是要與自己相伴一生的女婿、丈夫、老公了? 下午下班後,她一個人在排練場過了一遍今天排過的戲。回到待業廠,又練了一陣吹火。然後她換了衣服,去了派出所。 憶秦娥還是先找的喬所長。 喬所長正對著幾個頭髮修得很長的小夥子發火。他們都被銬在一輛三輪摩托車的幾個輪子上。喬所長說:「你幾個狗日的,看我用啥辦法才能讓你們不抽了,啊?你城中村就那一點地,賣完了,不好好拿錢做點啥,都叫你這些烏龜王八蛋抽了大煙了。啊?把你娘老子可憐的,沒坑死。啊?他們都想讓我把你們這些沒救的王八羔子,徹底日塌了算了。啊?我也想把你狗日的都一槍崩了,可看著又是一條命,一條條長得光鼻子華眼的命。你說,我都拿你這些死皮貨咋辦?啊?喂狗,我都害怕警犬染上毒癮了。人家『二進宮』『三進宮』就覺得虧了先人了,你都『八進宮』『九進宮』了,還是這球皮膪膪貨,啊?我就想把你一夥都送進地獄,上蒸籠、下油鍋,弄死算球了!啊?」 喬所長見憶秦娥在一旁站了半天了,才沒再罵那幾個抽大煙的。他回過頭,把憶秦娥領到他辦公室說:「有個專員爸到底不一樣噢,硬是把手從北山地區伸到省城來了,夠長的呀,啊?我給你說心裡話,要不是看你長得心疼,像個乖娃,我才不給他專員老婆什麼面子呢。記著,演戲了給我弄張票,讓我去看一回戲就行了。啊?幹你們這行的,都是眼裡沒生人,心裡沒熟人。可不敢我去了你又不認得了,啊?」憶秦娥急忙說:「哪敢呢,喬所長。」喬所長接著說:「人還得等到十二點了才能放,這是規矩。必須關夠時間。專員的兒子也不能例外嘛!啊?都例外成了還不例外。咱也就是牛都跌到井裡了,拽個尾巴而已。啊?記住,把人領回去,別饒了他。不好好敲打,現在非法持警棍,以後還會非法持槍哩。啊?我在這裡邊見得多了,像他這號嬉皮笑臉、把犯法都不當事的貨,搞不好就要『二進宮』哩。啊?」 喬所長的話,說得憶秦娥心裡好一陣咯噔。 到了零點,喬所長讓把劉紅兵從三樓放下來了。只聽劉紅兵一路走,一路還在跟放他的警察開玩笑說:「哎,哥,我知道你這派出所養的有警犬。可沒想到,還養的有其他動物哩。」 「還養啥了?」 「蚊子呀。不是你們養的嗎?要不是你們養的,咋能那麼敬業、守時呢?天一撒黑,『轟炸機』準時起飛。我的冷啊,一禮拜,除了蛋那裡鑽不進去,其餘地方都咬遍了。給你所長說,月底給蚊子一人發點補貼噢。」 「少批幹,快滾!」 劉紅兵就被領到憶秦娥面前了。憶秦娥差點沒笑出聲來。原來,劉紅兵的頭被削成了光葫蘆,看著更是怪模怪樣了。 劉紅兵用手摸著光頭說:「謝謝所長大人,沒交錢,就給刮淨了。白!光!亮!嫽紮了!你這派出所都不用燈泡了。」 喬所長說:「小夥子,少在我這兒流裡流氣的。啊?你別讓我再逮著,再逮著,可就不是拿剃刀刮了。啊?」 憶秦娥就趕緊把劉紅兵的手一拉,快速出了派出所大門。 剛一出大門,劉紅兵就說:「謝謝老婆大人!」 憶秦娥端直照他踹了幾腳:「誰是你老婆!誰是你老婆!誰是你老婆!我老實告訴你,你要再敢來找我,你就是豬!」說完,她扭頭就向遠處快步走去。 憶秦娥再次下了狠心,把劉紅兵接出來,這事就算完了。再不許他來了。剛聽了喬所長的話,說這種沒皮沒臉的貨,最容易「二進宮」,她就更是覺得必須與他一刀兩斷。可她回到宿舍,門還沒關上,這個死皮貨就一閃身先進來了。她知道咋推都是推不出去的,就跟他攤牌了:「劉紅兵,你咋這死皮的?」 「我身上皮是死的嗎?沒有哇。你看看,在裡面這幾天,我還鍛煉著的,一起手就是二百個俯臥撐呢。還沒有能超過我的。你知道皮亮能做幾個?你猜不著吧。死胖子,一共做了三個,就差點把命都背毀了。他還準備替老婆爭主角,打我老婆呢。啊呸,那純粹就是一頭只能供屠宰了吃肉的豬。」 「劉紅兵,我知道你一張片兒嘴,能說會道。我嘴笨,也不想跟你多囉唆。我只想老實告訴你,以後不許再到我這兒來了。更不許到處亂說,我跟你是啥啥啥子關係。我跟你從來就沒有啥子關係。你是你,我是我,我們不可能有啥關係。有關係,除非你不叫劉紅兵。」 「那我就改叫憶紅兵,咋樣?」 「改叫憶你媽!」 「哎,這個名字還改得好。就叫憶你媽。好!」 「臭不要臉的貨!」憶秦娥咋都說不過劉紅兵。她想好的狠話,說出來,也都沒了那股狠勁兒。有時還反倒給他喂了底料,讓他把話越說越古怪、越說越俏皮。她只能罵,只能踢。可越罵越踢,他還越來勁兒。她簡直無語了。 憶秦娥就那樣怔怔地看著他。 他也看著憶秦娥。看著看著,逛話又來了:「哎,我為你把局子都進了,你該總得犒勞我一下吧。」 「活該,誰讓你去排練場的?還拿著警棍。把我的人都丟得盡盡的了。一想起來,我的黑血都快翻上來了,還犒勞你呢,呸!」 「好好好,不犒勞不犒勞。那就讓我在這地上窩蜷一夜行不?保證井水不犯河水。」 「你個死皮貨,還想得美。滾!你給我滾!你滾不滾?你要再不滾,我就拿開水燙了。」說著,憶秦娥還真拿起了桌上的暖瓶。她揭開暖瓶蓋,只見裡面的熱氣直往出冒,「你滾不滾?我真澆啊!」 「你澆!你澆!灌辣椒水,坐老虎凳,上美人計我都不怕!」 憶秦娥也的確是個有點二的人,氣得還真把開水潑出去了。一股水嘩地就澆在劉紅兵的大腿上了,燙得劉紅兵「媽呀」一聲別跳起來。憶秦娥還不放手,還在把水朝出漾。劉紅兵就痛得哇哇亂叫喚地逃出偏廈房了。憶秦娥砰地關上門,捂住嘴,蹲在門背後笑了半天。只聽劉紅兵在門外嘟噥說:「老婆,真的想燙死我呀!我倒是死豬不怕開水燙喲,就怕燙成一身疤子,更不配你了,懂不懂?」 憶秦娥先是笑,笑著笑著,就哭起來了。 劉紅兵大概是在外邊聽到哭聲了,就再沒敢擾害地說:「好了好了,你快休息,我走了。」 憶秦娥又抽泣了一陣,見外面沒動靜了才睡下。 排練越來越緊張,也越來越累了。憶秦娥有一晚上,在下班後回待業廠練吹火時,一不小心,還把偏廈房給點著了。差點沒釀出一場大事故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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