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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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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憶秦娥這次是決意不上全本戲了。 哪個演員不想唱主角,不想上名戲,尤其是大本戲呢?可這個劇團,好像爭主角是一種很危險的事。憶秦娥是唱過主角的人,也是紅得發過紫的人。她知道,主角,那就是比別人多出幾十身臭汗,多比別人使出幾十倍牛馬力氣的蠢差事。自打開始排練起,你就得把身心全部交給戲。一本戲,大約三四百句唱詞,主角幾乎要占到一半以上的量。你天天學,生怕有一句唱得不到位,生怕有一個拖腔,拖得沒味道。念白,也是生怕一個字擺得不合適,生怕一句道白說得沒意思。人家下班,都能逛街,打牌,做頭,美容,洗衣服。你要是主角,下了班,還得學唱,記詞,琢磨戲。並且晚上整夜整夜睡不著。白天從早到晚昏沉沉,還得經受住各種打擊、嘲諷、撇涼腔。真是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雞早,還落不下好。到了演出時,別人白天該幹啥幹啥,開演前一二十分鐘進化粧室,三下五除二,把妝搞定,就上場了。而當主角的,頭幾天聽說要上戲,就開始記詞,默唱,生怕上臺吃了「栗子」卡了殼。還啥都不敢亂吃,怕吃壞了肚子,演出內急要人命呢。穿衣、睡覺,更是小心了再小心,一旦冒風,頭重腳輕的,念不靈幹,唱不亮堂,觀眾才不管你是得了啥子歹症候呢。演出當天,比「坐月子」還難受,不出門,不說話,生怕話說多了傷嗓子。要是唱武戲,一早就得到排練場,把高難度技巧反復演練好幾遍。過了中午,就得趕緊睡覺,睡不著,還得拿安眠藥催。下午四點多,你就得進化粧室,從化妝到包頭,再到穿服裝,少說也需三個小時。人家化妝,都嘻嘻哈哈地聊家庭、聊老公、聊跳舞、聊小姐、聊偷情、聊打牌、聊衣服、聊生意、聊電影、聊港臺劇、聊化妝品。你得找個僻靜的地方,回憶詞、回憶唱,一點點回憶戲。等戲一開,人家打著旗旗,滿台「呵囉囉」吆喝一圈,下場繼續神聊海吹去了。你才活動開了腿,熱了嗓子,上場一段一段地唱,一句一句地說,一點一點地做,一場一場地打。在場上累死累活不說,下了場還跟「狗攆兔」「鬼搶齋飯」一般,從下場口跑到上場口,去搶換服裝,搶換鞋帽,搶補被汗水汙損了的粉妝。有時,時間緊張得四五個人幫著搶都搶不過來,還得把幕內的「導板」拉長抻展了地唱,才能在圍上最後一道圍裙,穿好最後一隻鞋後,稀裡糊塗地「威風凜凜」「颯爽英姿」著沖出「馬門」。戲演完了,人家都三五成群地吃夜宵去了,你才一點點收拾著「頭雜」,一幕幕回放著演出的長進和失誤。回到房裡,也是除了喝水,累得啥都吃不下。躺下更是興奮得半夜睡不著。出了事故,領導不高興,群眾亂議論;出了彩頭,同行不愉快,是非滿天飛。在北山演出的那兩個多月,她來例假時,多麼想給朱團長說說,讓她休息幾天,緩緩身子呀。可票是好多天前就賣出去了,誰也更改不了了。她想著全團都促紅自己呢,也就啥都不提說,硬往下撐,甚至從此落下了見來例假就肚子痛的毛病。何苦呢?何必呢?就非要唱這主角嗎?尤其是親眼目睹了師父苟存忠的死,那硬是活活累死在舞臺上的呀!這幾天,她每每想起那一幕,還都是一身冷汗。為啥就偏要唱這個李慧娘呢?師父要是不唱李慧娘,興許心臟病就發作不了,到現在還活在人世呢。就為了唱戲,為了落那點好,聽那點掌聲,硬是生生把命都搭進去了。她是咋都不想唱這個李慧娘了。她甚至覺得有些不吉利。要爭,讓她們爭去。就是死,她也不唱這本戲了。主意一定,還反倒覺得自己活得輕鬆了許多。下了班,她甚至還去最紅火的騾馬市轉了半天,買了兩個乳罩,一對耳環,還買了幾個不同花色的漂亮內褲,一路哼哼著「白娘子」回來了。 沒想到,劉紅兵的母親早在門口等著了。見她還哼哼著電視劇的插曲,就說:「你心真大,兵兵還關在裡邊呢。」 憶秦娥就用手背捂了嘴巴,羞得不知說啥好了。 進了房,劉紅兵母親朝床邊一坐說:「好了,一切都擺平了。當然,還得要讓派出所能下臺。劇團這邊,也得把人的眼睛都遮住。讓他再在裡邊待上幾天,你就去把他接回來。」 憶秦娥想給劉紅兵他媽倒水,又急忙找不見茶。她記得,劉紅兵是拿過茶葉來的。終於,在一個塑料袋裡,她找到了那罐茶。 劉紅兵他媽一見茶葉罐,撲哧笑了,說:「看看兵兵,啥都朝你這兒偷。這罐茶葉,還是他爸的老朋友從杭州捎回來的清明雨前龍井,他爸平常都捨不得喝的。這不,剛打開喝了一次,連聲說了三個好字,就連罐罐都找不見了。全長腿上你這兒來了。」 憶秦娥不好意思地說:「我不喝茶,平常就喝胖大海。」 「說胖大海呢。你在北山演白娘子的時候,兵兵就滿城給你尋過『螃大蟹』哩。我也不知『螃大蟹』是個啥,就打電話問衛生局的局長,局長問幹啥用的,兵兵說是給演員治嗓子的。局長一笑說,那是胖大海,不是『螃大蟹』。後來兵兵一次買了十幾斤,給你們劇團提去,你還記得不?」 憶秦娥笑了,的確有這事。據說,那次劉紅兵把半個城的胖大海都買完了。給她提去,她死不要,後來就提到朱繼儒團長那兒去了。 「兵兵哪,是真愛你呀!不過哪個男人不愛漂亮女人呢?阿姨不是吹呢,年輕那陣兒,也漂亮過。兵兵他爸那時還是地委領導的秘書,陪他領導到我們公社視察,一下把我看上,就死纏活纏的,愣是把我原來正談著的一個對象都纏沒了。一步一步地,阿姨就上他的賊船了……」說著,她還很是得意地笑了笑,「不說這些了。這個兵兵哪,我看就像他那個能纏死人的爸!」 憶秦娥本來對這個女人還沒什麼好感,可這一番話說得,倒是有些親近了。她也客氣地說:「阿姨現在也很漂亮啊!」 「不行了,阿姨老了,漂亮是你們年輕人的事了。哎,兵兵真的沒在你這兒住?」 「看阿姨說啥話,他怎麼能在我這兒住呢?」 「你們……不是一直戀愛著嗎?」 「我……沒有跟他戀愛。」 「這就怪了,好好的車,他不開了,硬要調到北山駐西京辦事處。聽辦事處的同志講,他也不在辦事處住,就住在你這裡。可你又說,他不在你這兒住。那他到底住在哪兒呢?」 憶秦娥裝不住話,就如實說了:「聽說,他就租住在附近村子裡。」 「附近村子裡?那說明他還是在守著你嘛!」 憶秦娥就不好意思再說了。 「孩子呀,阿姨也不瞞你說,我和他爸都是太嬌慣著兵兵了。本來他看上你,我們是不同意的。倒不是別的,就是覺得……我們這樣一個家庭,媳婦是不應該找在文藝界的不是?倒不是文藝界咋了,就是……就是覺得……隔著遠了點不是。可兵兵看上你了。我和他爸看了你的戲,也覺得你是難得的人才,難得的大美女。你那陣兒在北山地區紅火得,地委、行署機關一上班,都在說哩。誰不願意把這樣心疼的美女娶回家做兒媳婦呢?所以兵兵追你,我們心裡也挺熱乎,我還親自出面過問過不是?他爸那陣兒比我還積極,見兵兵就問,追得怎麼樣了。兵兵就天天給他和我吹牛說:你們只加緊給我準備新房就是了,別的啥心都不用操,絕對是手到擒來的事。後來,你調到省城,兵兵又追到了省城。他要咋,我們都依著他。隔幾天,他就向家裡要錢,說要給你收拾房。一會兒又要買落地扇、錄音機、電視機的,我們都給了。就這,他回家去,還把他爸一塊好表偷走了。那表是朋友從國外帶回來的。他說是賣了要交房租呢。我們還以為他是跟你租住在一起的,沒想到……兵兵追了這麼長時間,你們……你們還都這樣單吊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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