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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四


  §四

  那天從楚嘉禾和周玉枝那裡回來,憶秦娥心裡可難受了。她覺得,她從來沒有得罪過任何人,可不知咋的,好像誰都不待見自己。

  回到房裡,她靜靜躺了一會兒,又躺不住,覺得渾身哪兒都不自在。連續四五天沒有練過功了,她想找個地方活動一下。只要一進入練功、排練,就能把啥煩心事都忘得一乾二淨了。她想到團上排練場去,又覺得生疏,還是在房裡活動活動算了。她把腿搭上桌子,剛壓了一會兒,劉紅兵就推門進來了,手裡還提了一大網兜東西。

  「我說地方太小,得找個大房子,你還跟我強。你看這溝子大一坨地方,還能練了功?趁早聽我話,換房吧。」

  憶秦娥可不喜歡劉紅兵這種說話口氣了,如果有個外人,還以為他們已經咋了呢。她就不高興地說:「劉紅兵,謝謝你一直關心照顧我。我也明白你的意思,可我已經跟你說過好多次了,這是不可能的。我還小,還不到談婚論嫁的年齡。再說,單位也不允許。我才來,得先搞事業,得給自己打點基礎。」

  「這一切都不影響呀!我也沒說現在要結婚哪。我支持你搞事業!換大房,也是為了讓你住好,休息好,能搞好事業嘛。」劉紅兵一邊說,一邊從網兜裡朝出掏東西,都是些紅紅綠綠的塑料製品。

  「你幹嗎呢?」

  「給你安個簡易梳粧檯。本來是要買個好的,可這房裡放不下,只好先湊合了。」說著,他就把一節一節的塑料管,拼接了起來。

  「我不要,你快拿走。我真的不要,你就是安了,我也會給你扔出去的,你信不信?」憶秦娥態度很強硬。

  可劉紅兵就是那麼一股賴皮勁兒,你再說,他還幹他的,不一會兒,還真把一個梳粧檯給支起來了。他剛朝桌上一放,憶秦娥就拿起來,放到門外去了。剛放到門外,劉紅兵又撿了回來。就這樣,相互扔出又撿回好幾次,最後,還是以憶秦娥徹底退讓告終。因為劉紅兵啥都不管不顧,而憶秦娥還要面子裡子的。她把東西拿出去幾回,都讓隔壁幾個打麻將的老人看見了,那幾雙警覺的眼睛,讓她不得不有所收斂。他們大概還以為是小兩口鬧仗呢。因為有一天,一個老太太就曾主動跟她說:「小兩口要相互忍讓呢。我看那小夥子蠻不錯的,你再發脾氣,扔東西,他都朝回撿。要是遇見一個倔巴佬,你朝出扔,他再用錘子砸,那這小日子就過不成了。」憶秦娥也沒法解釋,再要扔東西,她就趁晚上沒人的時候,端直扔到遠處的垃圾堆了。

  可劉紅兵就是這麼一個死皮賴臉的貨,你扔了,他明天又能找回來。找不回來的,就再買一件。反正非把你氣死不可。並且他對生活細節還考慮得非常周到,就連牆上需要的吊杆,門背後需要的掛鉤,都收拾得停停當當。他嫌土地起灰,又去買回一大塊人造革來,朝地上一鋪,整個地面就有了紅木地板的感覺。頂棚是朝半邊斜著。他又去買回一些花布來,朝上一繃,再用一些彩色布條拉成格子狀,既美觀,又大方。他說這都是從朋友那裡學來的。三折騰四折騰的,偏廈房還真高檔了許多。這期間,憶秦娥也幾次給他發脾氣,扔人造地板革,撕頂棚布,可扔了撕了,劉紅兵還是會再買回來,再整治。憶秦娥鎖了門,他會把門扭開自己進去。反正全然不把自己當外人了。有一天,劉紅兵甚至還給她買了一個尿盆回來,說這兒離公廁有八百多米遠,晚上起夜不方便,讓她就在尿盆裡尿。憶秦娥就罵他,說他耍流氓呢。劉紅兵問他咋耍流氓了,她說:「你怎麼這麼下流,說人家女生那事?」劉紅兵急忙解釋說:「我是考慮到你晚上出去不方便,害怕遇見壞人。」憶秦娥說:「你就是壞人,人家誰是壞人了。」「好好好,我是壞人,不該考慮你尿尿的事,好了吧!」「看看看,你還說流氓話。滾,立馬給我滾。」說完,憶秦娥就把尿盆子扔出去了。只聽那花不棱登的瓷尿盆,在院裡霍啷啷滾了老遠。那天,劉紅兵也有些傻眼,氣得起身說:「好好,你真是一個生得沒法下嘴的毛桃子。說尿尿咋了,誰不尿尿?只有雞不尿,鴨不尿,誰還不尿了?」「滾!」那天劉紅兵還真的氣得滾出去了。

  劉紅兵越來越得寸進尺的「關懷」「照顧」,讓她覺得,是必須採取果斷措施的時候了。尤其是他還操心起了那些他不該操心的地方,這不更是原形畢露了嗎?她自己毫無辦法改變,覺得恐怕得依靠組織了。在甯州,她還有舅、還有胡彩香老師能商量。大小事,給朱團長一說,也一定能解決好的。可在這裡,她不僅沒個商量人,而且組織也不熟悉。說了,還害怕人家傳出去,落笑柄呢。不說又咋辦呢?想來想去,她到底還是把這事跟古存孝老師說了,看他能有啥好辦法,幫著把劉紅兵攆走。可古老師說:「娃呀,這事也不一定是壞事,就看你咋看了。是的,你還小,才十九歲,正是事業爬坡的時候,談情說愛分心哩。可婚姻這事,有時候就沒個準頭。我們那時候的人,十八九,早都結婚有娃了。我第一個娃,就是十八歲時要的。那還是跟你大師娘生的。你現在這個師娘,那時還沒出世呢。」

  古存孝跟憶秦娥說這話時,那個抽煙的師娘不在。憶秦娥不知道,這還是二師娘呢。古存孝接著說:「幹咱們這行的,婚姻不幸的居多。看著追你的排長隊哩,可真心跟你過日子的能有幾個鬼?你紅火了,他能給你拾鞋穿襪子。說個醜話,你屙下的,他都能一口熱吞了。你黑了,人老珠黃了,他立馬就腳板抹油了。真心遇見一個人不容易。這個劉紅兵嘛,現在還說不清,因為你是正火紅的時候。不過,從黏糊的程度看,好像也不能說他就沒動真心。我的意思是,先看看,也不給他啥話,也不要攆。是你的,跑不了;不是你的,經上一兩件事,你不攆,他自己都流舟了。」

  憶秦娥說:「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心裡……壓根兒就不喜歡他。他就是真心,我也不想。」

  古老師說:「娃呀,也許我能猜到你的心思。都是過來人,啥還看不明白。你心裡……是不是還記掛著那個封瀟瀟?」

  憶秦娥的臉一下就紅了,說:「不,不是的,我誰都不想。就是……就是不想談這事。」

  古存孝說:「瀟瀟是個好娃,可來不了省城哪!我也推薦過,人家說團裡不缺好小生。瀟瀟其他條件都好,就是嗓子不太贏人,僅僅夠用而已。省上劇團在底下拔人,都是挑尖尖掐哩。加上他又沒個得力人手幫忙,要來,恐怕是很難的。就憑這一點,你們就很難走到一起。」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

  「不說這個了。娃,古老師的意思,就是再看看,那個劉紅兵要真有心了,跟他也算不錯。一來家境好,讓你少操心;二來,我看這小夥子還蠻細心的。你唱主角,啥都顧不上,家裡還總得有個支應事情,伺候你的不是?說不定,還真是老天給你安排的董永呢。」

  憶秦娥知道,董永是《天仙配》裡的那個男主角,把七仙女愛得死去活來的。要把那樣一個男人,跟劉紅兵放在一起比,她先撲哧笑了。劉紅兵在她眼中,就是一個閒人。一個啥事不做,還能有好吃好喝的、還不缺錢花的「逛」男人。這種男人,最大的特點,用她舅的話說,就是三個字:靠不住。她舅在要走時,還多加了兩個字:絕對靠不住。可不管咋,她又覺得沒理由硬攆人家。古老師最後給她了一個方子,說:「娃記住,就是好,手都別讓他摸。直到結婚,都絕對不能摸的。這樣我娃就值錢了。他真得了手,也覺得值錢,就會特別珍惜的。」

  憶秦娥都出門了,古存孝又說了一句:「平常也別跟他撂幹話,儘量拿老成些。他要說流氓話了,你就兩個字,讓他把臭嘴閉緊。哦,『把臭嘴閉緊』是五個字。兩個字是:你滾!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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