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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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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易青娥一回去,就被管夥的裘存義領到廚房去了。 在領去廚房的路上,裘夥管說:「看你這娃,給誰當外甥女不好,偏要給胡三元當。受牽連了吧,發配來當火頭軍了。認命吧,誰讓你有那麼個舅呢。不過你舅這人,還是有點真本事的,在這個『爛柴火倒一灣』的劇團裡,不挨戳,也不由他。」 易青娥不由自主地哀歎了一聲。這已經是她下意識的動作了。 裘夥管說:「心裡憋屈,是不?沒有啥,就現在這戲,不唱也罷。到灶房學一門手藝,興許還能管得長遠些。」 易青娥沒有接話。 易青娥過去雖然也給廚房幫過灶,但都是直接去剝蔥剝蒜、洗碗擇菜的,從沒跟夥管打過交道。都知道夥管叫裘存義,也有叫他「球咬蛋」「球咬腿」的。易青娥也不知道是啥意思,反正和他連一句話都沒說過。不過從裘夥管剛才那番話裡,易青娥還是聽出了一點暖洋洋的意思。 裘夥管看上去有五十多歲的樣子,遲早給頭上戴一頂洗得發了白的藍布帽子。兩隻套袖,也洗得跟帽子是一個色。一副深度近視眼鏡,一隻鏡腿的後半截,還是用麻繩拉著的。裘夥管身上經常帶著一個彈簧秤。秤是放在一年四季不下身的一件藍袍子口袋裡。那袍子有兩個口袋,都很大,有時他出去採買回來,除手上提著的兩隻籃子裝滿外,口袋裡也塞滿了大蒜、生薑、胡椒粉、辣子面什麼的。易青娥記得,她過去幫灶時,裘夥管就愛在灶房裡轉悠,這兒看看、那兒聞聞的。他一走,師傅們就長歎一口氣地說:哎呀,「球咬腿」終於走了。 裘夥管把她領進灶房時,大廚宋光祖,二廚廖耀輝,都已經在燒火做早飯了。裘夥管把她介紹給了他們倆,說:「這是胡三元的外甥女,叫易青娥。工作變動,組織上安排到咱伙房來了。今天就算正式上班了。這是宋師。這是廖師。以後就是你的師傅了。他們比你舅年齡都大,要尊重兩個老師傅喲。」易青娥點了點頭。其實他們都是認得的。宋師先說:「這娃過去幫過灶,眼裡有活兒,手上也勤快,是個好娃娃。就是來做飯,年齡小了點,怕娃吃不消。」裘夥管說:「我也沒辦法,是領導決定的。」廖師說:「咱們這兒也的確需要幫手,上百號人吃飯,就我跟宋師兩個人,沒明沒黑地幹,把人當驢使喚哩。就是驢,恐怕也得臥下歇個晌吧。一直說加人、加人,盼了一整,弄個青皮子核桃來。剝,剝不離,吃,吃不成。這都是拿滑石粉捏饃上墳——哄鬼哩。」裘夥管就批評廖師說:「別一天只圖嘴受活,人家組織決定了,莫非你廖耀輝還能改變了不成?你們灶房就一個字:服從。」廖師又幹聲沒氣地嘟噥說:「明明兩個字麼。」宋師就接話了:「不說了,讓娃來。重活幹不了,燒個火,洗個鍋,擇個菜,總還是用得著的。歡迎娃!」他先帶頭拍了幾下巴掌。接著,廖師也把手從肚子前的圍裙裡扯出來,幹拍了兩下。廖師平常是最愛把手塞在圍裙下站著的。 易青娥就算上班了。 易青娥正不知該幹啥,廖師先指揮起來說:「把那一捆蔥先剝了。」 易青娥就蹴下剝蔥了。 那邊,裘夥管就檢查開了早上的飯菜。裘夥管說:「最近,大家對伙食意見很大,都反映到黃主任那兒去了。今早上,黃主任的老婆還說,聽說你們大灶炒的菜,難吃得很,是這樣嗎?」 廖師就罵開了:「放他娘的豬屁,誰說菜難吃了?難吃,一頓幾大盆子,還吃得幹油盡的?」 「你罵誰呢?」裘夥管扶扶眼鏡,很嚴肅地問,「你罵黃主任的老婆?」 廖師急忙改口說:「不不不是不是的,我還敢罵領導的老婆,真格是不想混了。我是罵那些到領導跟前嚼舌頭、挫牙幫骨的人。菜啥時候難吃了?嫌難吃,還怨我們打菜時瓢瓢亂抖哩。說把瓢邊上的肉片子,眼看就給抖下去了。還罵我是『雞賊』哩,到底誰是『雞賊』了?」 「咋,廚房人也老虎屁股摸不得了?別人還不敢提意見了?謙虛些嘛,有則改之,無則加勉嘛。你以為我沒意見?把戲都唱成啥了,還給伙房提意見哩。伙房咋了,一天兩頓飯還照開著呢。你的戲在哪裡?這都快半年了,給人家演的啥戲,板的啥屁嗎?好不容易排一出,嗵的一炮,還把人給炸死×了。連戲都沒得演,還好意思盯著我伙房亂咬哩。伙房好著呢,伙房才真正是革命生產兩沒誤的地方。」裘夥管一邊用彈簧秤支著大半碗綠豆,一邊也在發怨氣。 廖師就把話接上了:「哎哎哎,這才像我們的領導,這才跟我們穿到一個褲腿裡了。你說得對對對著哩,看把戲演成啥了?把革命生產搞成啥了?還貪嘴哩。黃主任應該再開展一次打擊貪嘴運動,把這股歪風邪氣狠狠殺一殺。」 「對了對了,你別再學猴精,順著杆杆往上爬了。咱們廚房也的確有問題,還得從自身多檢查,得從自身做起。飯菜質量,還是有進一步改進提高的必要。」 還沒等裘夥管說完,廖師就問:「咋改?咋提高?伙食費一月一人交八塊,還罵娘哩。巧媳婦難做無米之炊麼。我們倒想天天給這夥雞賊吃肉、包餃子哩,可要有東西吃、有東西包哩麼。沒東西,你讓我跟光祖把溝蛋子削一塊,清燉、爆炒、做餡兒?人家吃了還會給你提意見,嫌肉老麼哢嚓的,不油潤,不細嫩,吃著崩牙哩。」 裘夥管撲哧給惹笑了。易青娥也笑了。 宋師說:「廖師總是能批幹得很。」 裘夥管說:「說歸說,諞歸諞,飯菜還得講點質量。他們混社會主義,咱還不能混哩。」 宋師說:「放心,咱做事還得憑良心呢。這是吃的東西,要進嘴哩,沒人敢亂耍娃娃的。」 裘夥管又說:「這綠豆,一頓放一斤半,是不是多了。這東西可貴了。」 「你看你看,裘夥管剛說要注意飯菜質量,早上糊湯麵裡加點綠豆,又嫌多了。你這不是自己扇自己的嘴掌嗎?」廖師把手抄在胸前的圍裙裡說。 「綠豆就是個提味的東西,我看一斤二兩就夠了。不敢弄到月底,又是個大窟窿,沒處補去。」說完,裘夥管把大半碗綠豆,又給口袋裡捧回去一捧。再一稱,說剛好。收了秤,拍拍手上的灰,他就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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