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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易青娥跟著舅,在公社客房歇了一晚上。

  公社好幾個人跟她舅都熟,晚上來房裡諞,還弄了半罎子甘蔗酒,就一碗醃蘿蔔,七七八八地幹喝了半夜。易青娥睡在里間房,蓋著被子,裝睡著了,就聽他們諞了些特別沒名堂的話。有的易青娥能聽懂,有的一點都聽不懂。他們問她舅:劇團人,是不是都花得很?幾年後,易青娥才知道「花」是啥意思。她舅說,都是胡說哩。有人說:「哎,都說劇團裡的男女,幹那事,可隨便了。」舅說:「照你們這樣說,好像劇團人的東西,都長在手心了,手一挨,麻達就來了。那是單位,跟你們這公社一樣,要求嚴著哩。你胡朝女的身上挨,一胡挨,搞不好就開除球了。你們這公社好幾任書記,不都招這禍了?」後來,喝著喝著,就開始審問她舅:「聽說你胡三元,就是個花和尚啊!」都問他在劇團到底有幾個相好的。舅死不承認,幾個人就要扒舅的褲子。舅說:「有娃在呢,有娃在呢。」有人就把中間的格子門拉上了。她聽見,幾個人好像到底還是把舅的褲子扒了。舅好像也給人家承認,是有一個的。再後來的事,她就不知道了。

  第二天一早,她跟舅就坐班車去了縣城。車在路上還壞了幾起,到縣城已是殺黑時分。易青娥東張西望著,就被她舅領進了一個窄得只能騎自行車的土巷子。高一腳低一腳地走了好久,終於有一個門洞,大得有兩人高,五六個人橫排起來那麼寬,歪歪斜斜地敞開著。

  舅說:「到了。」

  裡面有個院子,院子中間有根木杆,上面挑著一個燈泡。燈泡上粘滿了細小的蚊蟲。還有一蓬一蓬的蟲子,在躍躍欲試著,一次次朝燈泡上飛撞。

  有人跟舅搭腔說:「三元回來了。」

  舅只哼了一聲,就領著她進了前邊院子。

  所謂前後院子,其實就是一排平房隔開的。

  整個院子很大很大,是由幾長溜房子合圍起來的。

  易青娥還從來沒見過這麼大的院子。

  前院也是中間豎了根木杆,杆子上吊個燈泡。燈泡被一個爛洋瓷盤樣的罩子扣著。無數的蚊蟲也在拼命朝光亮處飛撲著。有的粘到燈泡上,有的就跌落在地下了。

  地上是厚厚一層飛蟲屍體。

  前後院的燈杆下,都有一個水池子,有人在那裡沖洗得嘩啦啦一片響。

  她舅剛走進前院,就有人招呼:「三元,你跑呢,今天咱們在院子裡逮了一條菜花蛇,剛吃完,你就回來了。」

  「吃死你。」她舅說著,就領她走進一個拐角房裡去了。

  舅的房不大,擺了一張床,還有一個條桌,一把老木椅,一個洗臉盆架子。房的正中間支著他的鼓。一個燈泡,把用報紙糊的牆和頂棚,照得昏黃昏黃的。

  舅的床乾乾淨淨的。被子和枕頭,都用白布苫著。易青娥累得剛想把屁股端上床,就被舅一下拉了下來,說:「屁股那麼髒,也不打一下灰,就朝床上賴。」說著,舅把枕頭旁邊一個很講究的刷子拿過來,在她身上、屁股上,細細掃了一遍。舅說:「劇團可都是講究人,千萬別把放羊娃那一套給人家帶來了。髒得跟豬一樣,咋跟人在一起排戲、唱戲呢?」

  易青娥剛在床拐角坐下,就見一個女的閃了進來。易青娥一下認出來了,這不就是上次在公社看戲,那個演女赤腳醫生的嗎?她嚇得急忙從床邊溜了下來。

  那女的倒是和善,先開口了:「這就是你姐的娃?」

  舅噢了一聲。

  那女的突然撲哧笑了:「不會吧,這娃咋……」

  不知她想說啥,舅急忙給她擠眼睛,她就把話咽回去了。

  舅說:「這就是劇團的大名演,胡彩香。叫胡老師。你看過胡老師戲的。」

  易青娥怯生生地點點頭。

  舅對胡彩香說:「這回就靠你了噢。下個禮拜就考試,你無論如何得把娃帶一帶。先把唱腔音階教一下,再給娃把胳膊腿順一順,能看過去就行。」

  胡彩香說:「哎,這回報名的可不少,據說是五選一呢。」

  舅說:「哪怕十選一呢,劇團人的親戚還能不照顧?」

  胡彩香說:「你看你才回去兩天,就啥都不知道了。今早才開的會,黃主任說了,這回要堅決杜絕走後門的風氣,團內團外一個樣。」

  舅把牙一咬:「嚼他娘的牙幫骨。不收我姐的娃,你叫他試試。」

  胡彩香急忙掩嘴說:「你悄聲點。小心人家聽見,又開你的會哩。」

  「開他媽的個癟葫蘆子!」舅罵開了。

  胡彩香急得直搖頭:「你就是個挨了打,不記棍子的貨!」

  「記他媽的癟葫蘆子,記!」

  「好了好了,我都不敢跟你多說話了,一搭腔,躁脾氣就來了。明晚又演《向陽紅》呢,你知道不?」

  「給誰演?」

  「說是上邊來了領導,專門檢查啥子赤腳醫生工作的。」

  「重要演出,那肯定是你上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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