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一進辦公室就看見了馬蜂。巨大的馬蜂窩結在空調上面,在那裡黑壓壓地堆擠著,但這些小東西一點聲音都沒有,實在反常。喬打開抽屜,拿出那本久違了的西藏的旅遊書,翻到中間,那些藏文一個字都看不懂,書中也沒有圖,但在一個長時間內,喬總是一次又一次地翻開這本書。這本書裡頭有什麼呢?他不知道,他只知道這裡面也許有一個世界,是一個探不到底的地方。當他凝視書中的藏文之際,一隻馬蜂掉在書頁上頭,那些藏文忽然跳躍起來,像火焰一樣燒著小東西,它掙扎了幾秒鐘就不動了。
「喬,你在做實驗嗎?」
進來的是麗莎。她還是那一身豔俗的裝束,裙子居然短到了露出大腿的地步。
儘管喬尷尬地將臉轉向馬蜂窩,麗莎還是滿不在乎地走過來,拿起喬的書,讓書頁散開抖了幾抖,喬看見地下落了一層死蜂子。
「我的老家有馬蜂之鄉的稱呼,每個人的血液裡頭都注滿了那種毒素,文森特不相信這種事,結果受到了巨大的創傷。」
「那麼,我的書裡頭有什麼呢?您知道嗎?」
「那是你沒去過的地方。」
麗莎走到空調下面,將一隻手伸進馬蜂當中,喬看見那只清瘦的手迅速地腫起來了。她在頑皮地笑。然後她縮回自己腫得像胡蘿蔔一樣的指頭,笑著從喬身邊走過,出了門。
他剛剛將書收進抽屜顧客就進來了,他是未經通報進來的,喬對他感到惱怒,就一言不發地瞪著他。他是一個瘦骨伶仃的傢伙,臉上有好幾處疤痕。他說他一進來就有種回家的感覺,現在誰還在辦公室裡養馬蜂呢?多麼美好的設想啊。他齜牙咧嘴地說出這些讚美的話,一邊從口袋裡掏出玻璃瓶來。那裡面是滿滿一瓶死蜂子。
「喬,我也是裡根農場的職工。」他一邊說一邊用手背擦眼淚,因為他的一隻左眼老流淚。「你們公司生產的服裝,昨天又造成了兩個人的死亡。」
「那同我們公司無關。」喬冷冷地說。
「真的嗎?」他走近來,盯著喬看。「真的嗎?」他還晃了晃手中的瓶子。
喬發現瓶子裡的馬蜂全都動起來了。
「我想去你們農場出一趟差,去調查職工死亡的事。」
瘦子好奇地看著喬,揉著眼問他是否是真心想瞭解這種事?會不會被真相嚇住?他又說,如果要去的話,也不能去農場,而是應該去C國。為什麼應該去C國呢?喬問道。瘦子立刻變得十分活躍,在辦公室裡走來走去,還跳起來用手去摘那個馬蜂窩,使得蜂子滿屋子亂飛。
「C國,那是你應該去的地方,我們死去的男孩就來自那裡。是兩個漂亮的男孩,你們的衣服像蛇一樣死死地纏住他們。可是我要走了,你自己去吧,可別走錯了地方啊。你要是看見葡萄樹,就應該停下來等待。」
他走了之後,喬又將那本西藏的書攤開放在桌面上,他想,書裡頭應該有一張地形圖,一張路線圖,那兩個男孩會不會來自高原的雪山?喬遐想聯翩,不能自已。
兩隻濕淋淋的黑鳥停在了窗臺上,是烏鴉,喬感到了死亡的氣息。他怎樣才能去C國呢?當然是坐飛機去。可是怎樣同文森特說呢?就說去實現他的願望,就說永遠不回頭?喬感到那張網終於又出現了,連通廣場的大道一直通到天邊,一位穿和服的少女在緩緩前行。他是不是從混亂中掙扎出來了呢?或者將要撲進更大的混亂的網中?似乎每個人都在慫恿、逼迫他出走,而最初向他顯露這種意圖的,卻是最最離不開他的老闆。看來老闆文森特自己也在逼迫他自己。
文森特始終沒有露面,喬在公司裡四處尋找他。他沒有來,沒人看見他。同事們有點責怪似地瞪著喬,似乎認為他不應該這樣急煎煎地尋找老闆,有一個人甚至暗示說,應該「各人管好自己的事」。真見鬼,看來大家都知道他心裡想些什麼。喬不敢再問下去了。他像喪家狗一樣溜回辦公室,將自己的東西放進公文包,然後坐下來打電話給航空公司。他剛打完電話,麗莎又像幽靈一樣潛入了室內。
「不打招呼就要走了嗎?」
「我找不到文森特。」
「他是不會在這裡的,尤其是這樣一個日子。看看這兩隻烏鴉,多麼黑啊。當年我從賭城出來時孑然一身……你是多麼幸運,喬,你擁有了一切!」她誇張地展開雙臂,像在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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