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森特去賭城(5)
文森特抬起頭來看遠方,環繞此地的那些石頭山都像活了似的吐出濃煙,灰煙緩緩地向小鎮的上空飄蕩過來。但並沒有發生火山爆發,也感覺不到地震。再看看周圍這些房子,有的冒煙,有的不冒煙,房子裡頭的人們都不出門。文森特回憶他從喬伊娜的地下室裡爬上來的情景,心裡想,這裡的人們早就習慣了在濃煙中呼吸啊。他要是再不走的話,濃煙會不會佔據每一寸空間呢?反正他自己是無論如何也不能習慣的。
喬伊娜鎮定地握著掃帚站在路邊,她也看見了那些煙,她目光清晰,容貌俊俏,大概每一名到此地來的旅客都會深深地為她所吸引吧。
文森特不出聲地說:「喬伊娜,喬伊娜,我愛你。」但他感到這種愛不是肉體之愛。為什麼她年輕,充滿朝氣,他卻對她產生不了性的衝動呢?一定有什麼東西隔在他們中間。他崇拜地看著這個姑娘,腦子裡反反復複地想著這個問題:28年前,他同麗莎是如何一見鍾情的呢?
喬伊娜向他走來,用力地握了握他的手,說:「我要走了,我是說我馬上又要到下面去了。可是爺爺,您怎麼辦呢?您看看這些煙,連火車都已經停開了。我一下去,這裡就不會有旅客來了,不管坐車來的還是徒步來的。麗莎的父母那麼愛您,您為什麼不去他們家呢?」
「真的嗎?他們愛我?我為什麼感覺不到啊?」
「因為您已經變得麻木不仁了。告訴您吧,在我們這裡,誰也不會讓一個外人進自己的屋的,因為太危險。您是自家人,他們才讓您在家裡待著。已經好幾年了,他們一直在嘮叨說,假如您來了,他們一定要拯救您的生命呢。您這就去他們家吧。」
喬伊娜消失在灰色的房子裡。在文森特眼裡,小鎮又成了真正的荒涼之地,而那些煙,已慢慢聚攏來了,現在正在下降。也許他只能遵照喬伊娜的話去做。也許在他妻子的父母家中,他就不會有危險。
雖然心裡不情願,文森特還是又跨進了這棟大房子的門。
「這裡可不是旅館,要來就來,要去就去。」僕人說。他還是站在原來的位置上。
樓梯口那裡還在冒煙,但那些煙並不朝他湧來,而是拐一個彎,從一個敞開的窗口出去了,就像有什麼東西在引導它們一樣。文森特驚駭地看到,屋子外面已是到處濃煙滾滾,能見度兩三米都不到了,而他和僕人站的地方,因為門窗關得死,暫時還沒有煙。僕人的話又在他耳邊響起:「地震這種事,只有那些渴望它到極點的人才會享受得到。」
這麼說,麗莎的父母是在地下「享受」,喬伊娜和她的房客們也是在「享受」。在那不見天日、空氣稀薄的地方,充斥著窒息人的濃煙……
他仰面躺在躺椅裡頭,看著從天花板伸下來的、富麗堂皇的枝型吊燈。耳邊有人在嘲笑他,說他是「吝嗇鬼」。文森特坐起來到處看,是誰在說話呢?
「是我,我是麗莎的老叔叔!」聲音從敞開的壁爐爐膛裡傳出來。
鸚鵡的腦袋往外一伸一伸的,它不斷口出惡言,將文森特說得一無是處。文森特覺得疑惑:為什麼它不飛出來呢?即使它已經喪失了飛翔的能力,它也可以跑掉啊,又沒有誰攔著它。此刻僕人根本就沒往這邊看,他正對著鏡子用鐵夾子拔腮幫子上的鬍子呢!可它就是不出來,只是像長舌婦一樣罵人。
「如果你是麗莎的老叔叔,我們就是親戚,你為什麼罵我呢?」文森特誠懇地說,他很想看見它走出壁爐。
但它縮在裡頭罵得更厲害了,翅膀將爐膛裡的柴灰扇得湧出爐門。不知為什麼,它罵得最多的一句話是「剝削人的高利貸者」。
文森特剛要去爐門那裡問問它這是什麼意思,就看見僕人飛快地跑來,將手中燃燒著的一大塊木柴扔進爐膛,然後關上了爐門。透過玻璃爐門,可以看到鸚鵡用翅膀撲滅了火焰,裡頭的煙使一切都看不見了,只聽見撲通撲通的響聲。隱隱約約還可以辨別出嬰兒的慘叫。
文森特身上起了雞皮疙瘩,他回過頭來面對奸笑的僕人。
「它死了嗎?」
「它死不了。它是一隻高夀的鸚鵡。很久以前,老虎機的遊戲在城裡盛行的時候它就在這裡。」
「現在老虎機都到哪裡去了呢?」
「都埋在地下室的夾牆裡。現在已經不需要那些個道具了。我不和你兜圈子了,全告訴你吧:我是你的情敵。」
「麗莎嗎?」
「是啊。多麼奇妙的女人啊,在你的兩腿之間燃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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