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莎的秘密(4)
「我坐在家中,隨時可以觀看山頂的積雪。」馬麗亞笑眯眯地說。
兩隻貓從矮桌下竄過,麗莎的全身一陣發麻。
「你的貓……馬麗亞?」她說。
但是馬麗亞的側影變得模糊了,再過一會兒,麗莎就只能聽到她的聲音了。
「我們的長征,需要一種消耗不完的動力。」麗莎絕望地沖著那個方向說,「要不然,在那條陰沉的大河上,鐵索會轟然斷裂,全軍覆滅成為命中註定。」
馬麗亞在笑,笑得很做作。麗莎看見她的頭部和身軀完全分離開來,頓時感到毛骨悚然。
麗莎一直走到木門那裡,還聽到馬麗亞追趕著她不停地說話。
那一次見面給麗莎留下磨滅不掉的印象,從此她就將馬麗亞視為同類。她經常看見馬麗亞的丈夫,那個矮小沉默的男人,她對這位名叫喬的男人的印象很難說清。今天是她這個月第二次來這裡了,這一陣她一直沒有來,是因為有點害怕。
「你好,麗莎!」
馬麗亞伸出結實靈活的手同她握了握,她那厚重的灰色頭髮簡單地挽在腦後,全身透出壓抑著的活力。她說她正在編織。
「果然驚人!」麗莎翻看著堆在那裡的「作品」說,「也許你在給我指路,我看著你的這些深而又深的旋渦,心裡頭如明鏡一般……」
突然她的聲音中止了,因為她看到了一幅極為熟悉的畫面,這幅畫面她在很久以前,當她還是一個小女孩的時候見過,在後來的日子裡,她又曾不時地與它重逢。她清楚地記得,在「長征」的夜晚,這幅畫面曾反復地出現在黑暗之中。馬麗亞織的是一隻蠍子,藏在很深的草叢裡的、若隱若現的大傢伙。這只蠍子是紅的,馬麗亞用來織它的羊毛被染成火焰的色彩。
「我看不清……」麗莎指著畫面有些結巴地說。
「啊,那個圖案!沒什麼,那是喬。」
「喬?明明是只蠍子!」
「是啊,不過是從喬的故事裡走出來的,喬的故事就是喬本人……嘿,我可說不明白了。你難道見過火紅的蠍子嗎?我一般喜歡織那些沒見過的東西,比如喬。」
麗莎相信她的話,因為她絕不是個矯情的女人。她問馬麗亞知不知道喬在北方有個神秘的客戶。
「知道。但為什麼是神秘的呢?」馬麗亞有點驚慌。
「因為那個人不存在。他每年為他的牧場工人到我們公司定制服裝,我們的人出差到他的所在地時,發現那裡是一個廢棄的採石場。他的服裝他都付了款,但到現在還堆在倉庫裡。」
馬麗亞的臉上浮出微笑。
「啊,你說的是這個。這種人啊,居無定所,不要太同他較真。反正公司沒有吃虧,對嗎?」
「這倒也是。我真想親眼見見這個人。只有你丈夫見得到他。」
麗莎注視著這個將丈夫織成草叢裡的蠍子的女人,突然,她感到自己的腦海裡意外地出現了某些通道。也許她的夜裡的長征應該轉換一下方向;也許她應該從向外擴張改為一動不動?
當她跟隨馬麗亞走進客廳時,她透過落地窗看見一個極瘦的男孩在院子裡揮動鋤頭,男孩的面相似乎有點眼熟。
「那是我兒子丹尼爾。」
「啊!」
那一天,她同馬麗亞坐在廚房裡,她一直在訴說關於文森特的事,外面下著雨,淅淅瀝瀝的,丹尼爾不時竄進竄出,身上濕透了,目光像個逃犯。麗莎注意到男孩走路沒有聲音。麗莎問馬麗亞,「古麗」服裝公司對於文森特意味著什麼呢?這個龐大的機器日夜運轉,卻似乎同他是分離的,他的世界在另一邊,在黑夜的花園裡的樹叢裡,在陰森森的夜半的街心花園裡。
「『古麗』服裝公司,」馬麗亞點燃一根紙煙慢吞吞地說,「對於文森特這樣的人來說,是一切。也許他覺得自己的一生已經過完了。」
「多麼奇怪啊!」麗莎歎道。「你們家裡一點都不安靜。」她又說。
對於麗莎來說,馬麗亞的家裡是一個令人緊張的地方。周圍老有各式各樣的聲音在說話,所有的東西都帶電,外加一個目光兇狠的兒子。還有她那些含義詭秘的掛毯。然而這個女人卻是麗莎認為可以信任的人。是不是文森特和他們的公司搜羅了同一類型的人呢?按照馬麗亞的說法,文森特的一生已經過完了,那麼,他要開始那種荒謬絕倫的生活,一種完全沒有現實感的生活嗎?那為什麼又說,「古麗」對於他來說是一切呢?他要將這個轟轟烈烈的人世間的企業變成幽靈的古堡?麗莎想起了橡膠園裡黑衣的東方女人,全身立刻起了雞皮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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