橡膠園裡發生的事(9)
他剛一坐下,女人就過來摟住他坐在他膝頭上,文森特立刻衝動起來。他們赤身裸體貼在一起時,他聽到她體內有水波流動的響聲,然後他就迷失在那躍動不息的深水之中。這一次,文森特體內的欲望終於得到了釋放,這種釋放並不是隨高潮的來臨而獲得,而是在中途轉了向。對於文森特來說,這是一次完全失去判斷力的性活動。以往同麗莎在一起時,他習慣於把自己想像成斑馬這種熱帶動物,他在那樣的想像中變得風情萬種。可是同這個女人卻是另外一回事,他放棄了對自身的想像,追隨她在水的世界裡遊蕩。他們兩人一道鑽入那些
陰暗的溝壑裡,在那種地方進行交媾。他的耳邊老是響著那同一個聲音:「這是海還是湖?這是海還是湖……」他覺得應該是女人在說話,但女人在晃動的深水中緊閉嘴唇和雙眼,完全不打算說話。文森特激情高漲,他覺得自己正在用頭腦做愛。他竭力要恢復從前那種風情萬種的樣子,但他失敗了。水的波動促成了他和女人交媾的節奏,他的肉體表現變得完全不重要了。有一刻,從遙遠的處所傳來裡根先生有節奏的呻吟,文森特一聽便明白了那種呻吟的含義。難道這就是農場裡的那個湖?中國女人身體靈活,不斷變換體位,文森特自己的身體也在這種奇特的運動中變得年輕了。然而並沒有肉體的高潮到來。他忽然明白了一件事:之所以沒有明顯的高潮,是為了繞開高潮過後的萎靡啊。
他不願意離開那張床,他伸手捏住女人的乳房。但他立刻感到手下一滑,女人消失了。空空的大床上只剩下他自己。
他走出那棟大樓時仍然激動不已,無法思考。但這種激情並不完全是性。那麼這種衝動是什麼呢?
文森特抬起頭時看見了烏鴉,令他吃驚的是那些烏鴉身上全是濕淋淋的,它們排成長長的一排站在陽臺的欄杆上,正在用嘴梳理羽毛。難道它們剛才也去了愛情的河流中游泳?陽臺上出現一個穿白裙的女人,鳥們「呼」的一下全飛走了。女人朝下探出頭,便看見了文森特,她朝他做了個鬼臉,轉過背去用一把噴壺澆陽臺上的幾盆花。顯然,她沒注意到濕淋淋的烏鴉。那個女人臉上紅噴噴的,充滿了朝氣,文森特注意到她的胸脯很豐滿,令人想入非非。然而文森特的想入非非卻是沖另一個女人的,那是一個外表上看不出性感的異類,只有到了水中,才是另外一番模樣。用文森特的貧乏的字眼來形容是:「既淫蕩又縹緲,既欲壑難填又清心寡欲……」他忽然又想起了南方的裡根,想起了他在水中發出的痛苦而又充滿渴望的呻吟。南方的驕陽是否正在治癒他心靈的創傷呢?那是什麼樣的創傷?
他到達辦公室時,裡根已經坐在接待室裡頭了。他大大地變了樣,憔悴的臉上盡是日光斑,一隻受傷的眼睛不停地抽搐。
「裡根先生,您的眼睛……」文森特擔憂地看著這位朋友。
「是我的寵物留下的紀念。」他回答說。
他站在圓形辦公室那巨大的窗前,原先高大的身材好像突然萎縮了好多,皮鞋上面盡是塵土。
「我不是為業務來的。」
「當然不是。」文森特理解地說,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整個農場全著火了,我有種失控的感覺。」
「我早上看到濕淋淋的烏鴉……」文森特猶豫不決地提起這事。
「當然,我也看到了!」裡根激動起來,「黑壓壓的像烏雲,從半空往湖裡紮下去,是集體自殺,真是壯觀啊。然而並沒有死,對不對?」
文森特心裡想,懷著驚人的念頭的人和動物,是不會那麼容易死去的。
他突然開口邀文森特去酒吧。文森特遲疑著,因為他從未去過那種地方。但他馬上又為自己的遲疑感到了羞愧。
他倆在高腳凳上坐下時,店堂裡有年輕人在爭吵。裡根用那只浮腫的眼睛銳利地看了文森特一眼,文森特的臉頰上立刻像被蛇咬了一口似的,他忍不住「哎喲」一聲叫了出來。
但是裡根並不喝酒,文森特喝完兩杯啤酒了,他面前的白蘭地還沒動。文森特想,他不喝酒,到這裡來幹什麼呢?文森特又看見他那多毛的手掌在檯面上游來遊去的,似乎因為焦急而抖得厲害。忽然,他想起了什麼,就頭也不回地往外走。文森特連忙付完賬追了出去。當文森特同他並排前行時,裡根問他:
「你認識這條街上的清潔工嗎?她是個黑美人。」
「喬伊娜?你去找她啊?」
「不,不找她,只是問一下有關她的故鄉的事。你們離得這麼近,你就從來沒有夢見過她?」
「為什麼要夢見她呢?」文森特好奇地反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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