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畢淑敏 > 拯救乳房 > | 上一頁 下一頁 |
三十七 | |
|
|
政委語調平淡地說,不知你想過沒有,我也是首長,級別允許娶你的。我要向上級打一個報告,批准了,我們就結婚。不是我近水樓臺先得月,是你實在沒有人要了。剩你一個人,別給組織上添亂。 政委本不想傷了安疆的心,可政委沒辦法。政委覺得實事求是,是對安疆的最好交待。 安疆默默地聽著,蘊含已久的淚水一線落下。政委抹去她的淚水,說,你哭什麼?你要是不願意,我就不打這個報告了。 安疆就給政委敬了一個軍禮。安疆的軍禮極其標準,政委下意識地還了一個軍禮。他們的戀愛就在這兩個軍禮的致敬過程中,從開端迅速深入。報告遞上去了。在等待批復的日子裡,政委恪守軍紀,與安疆沒有任何形式的親昵。政委在沒有得到組織認可之前,不會越雷池一步。安疆在那些日子焦灼不安,她既怕組織上不批政委的報告,自己將流離失所(其實不至於),又怕一旦組織上批准了政委的報告,自己將如何面對政委? 43.與政委結婚 日子緩緩過去,誰都看不出來政委安疆之間有何異常。其實安疆躲著政委。裝作什麼事也不曾發生?安疆做不到。對政委格外親近?安疆也做不到。雙方都在想,此時走得太近乎了,一旦組織上不批准報告,可怎麼辦呢?政委遠遠走來,安疆就有意拐彎或者乾脆蹲下系鞋帶。這當然很拙劣,幸好誰也不注意到這個沉默寡言的女兵。 那一天,政委到處找安疆。政委向每一個碰到的人,問安疆在哪裡。政委終於在羊圈 找到了安疆,安疆正在把幾隻小羊趕進柵欄。宰羊都揀膘肥體壯的下手,體弱的反倒活到最後。 政委對安疆說,今天就把這幾隻羊殺了。 安疆驚恐地護住小羊說,它們還沒長大。 政委說,等不及它們長大了,訓練隊就要解散,會餐。 安疆不甘心地說,我要是跟大家說,不會這個餐了,這幾隻小羊是不是就能保住性命? 政委說,就算大家都同意你的意見,還是要殺羊。今晚是我們的婚禮。 政委說著,拿出了上級組織的複件。安疆愣在那裡,木雞一般。政委走過來,拉住了安疆的手。在這之前,政委也和安疆握過手,那時安疆感到政委的手像冰冷的石板。這一次,是和一隻鉻鐵接觸,安疆被燙傷了。 見安疆非常緊張,政委就抽出了自己的手,說,安疆,你準備一下。 安疆惘然地說,我準備什麼? 政委笑了,說,其實你什麼都不用準備,雜事他們去辦。訓練隊明天正式解散。 政委走了。安疆抱住咩咩叫的小羊,淚水湧流。小羊舔著安疆的眼淚,那些眼淚很鹹很鹹,小羊缺鹽。 留守人員都知道了婚禮和解散的事情,大家忙著,沒有人和安疆說話。也許,他們不知同這個即將成為政委夫人的女人說什麼好。安疆就很閒散,燒了一鍋水,把自己渾身上下洗了一遍。在戈壁灘上,洗澡燒水是很奢侈的事情。安疆不知別的新娘在出嫁前要做些什麼,她撫摸著自己的身體,有一種告別的惋惜。她想到了表姐的話,第一次對表姐有了深深的想念。表姐是個聰明女人,她料到了這一切。可是,即使表姐在身邊,她又有什麼法子呢?安疆是自願的,安疆沒有受到任何強迫。她如願以償,又悵然若失。 安疆細細擦拭著自己每一寸肌膚,好像那是一棵從泥土中剜起的白菜。安疆把自己打掃乾淨,連耳朵眼都掏了掏。在軍隊裡是沒有挖耳勺的,安疆就用一根小小的紅柳棍代替。 晚上到了。戈壁灘上的夜空有一種寶藍色的神秘。星星好像奶牛凸起的乳頭,把燦爛的星光注入大地。留守人員在大塊羊肉的激發下,說了很多祝福的話。安疆知道,無論政委和誰結婚,他們都會這樣說。 人們散去之後,政委在前面齊步走,安疆在後面跟。她跟的並不緊,但步伐不由得和政委一致。政委個兒高,步幅也寬,安疆跟的很吃力,可是安疆不敢和政委步伐不一致。地上埋伏著很多坑窪,政委巧妙地避開了這些障礙,走得很平穩。若安疆另辟一徑,走不了多遠,就會絆倒在地。 進了洞房。洞房就是政委的宿舍,在政委原本的木床邊,支起了兩個木凳,木凳上搪了一塊木板,新床就大功告成。這張床,比普通的單人床寬,比雙人床要窄很多。政委說,委屈你了。明天就要走了,將就一下吧。等到了新的單位,我向組織上要求一張大床。 安疆小聲說,組織上也不開木器店,什麼都管啊? 政委說,咱們是組織的人,當然組織要管的。睡覺吧。 政委說著,就把油燈吹熄。屋子變得像野外一樣漆黑。安疆局促地站在地當央,不知下一步該幹什麼,等待政委指示。 政委溫和地說,上床吧。 政委說完這句話,自己卻並不上床,只是站在地上,等著安疆先上床。安疆說,政委,還是你先上床吧。 政委說,今天,你不許叫我政委。 安疆大驚,說,我不叫你政委,我叫你什麼? 政委說,你叫我的名字好了。我叫呂之材。 安疆小聲嘟囔了一聲政委的名字,說,我叫不出你的名字。 政委說,一回生二回熟。多叫幾次你就習慣了。 安疆聽話,就又試了試。不行。她無法把眼前熟悉的政委和一個平凡的名字聯繫起來。安疆不願讓政委不高興,一遍遍地練習著,剛剛有了點眉目,政委卻等不及了。政委說,安疆,你上床。 | |
|
|
學達書庫(xuges.com) |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