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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27. 種子蟄伏

  目標確立之後,蔔珍琪精神抖擻。有方向和沒方向是不一樣的。同是到廣州,有些人是邊走邊唱,也許先往山海關方向走一程,太冷了,然後才南下。到了鄭州,又忽然拐向烏魯木齊。蔔珍琪不是這種類型,到了國家機關,從小職員做起。

  部裡的人自我感覺很好,執掌重要物資的生產大權,有著舍我其誰的驕傲。上班第一天,在先於知道食堂之前,被告知了開水房的位置。作為一個年輕的女碩士,卜珍琪對此沒

  有絲毫的怨言和意外,她知道自己今後所打的每一壺水,都有價值。

  蔔珍琪雜務做的不錯,但也僅僅是不錯而已。她會把暖瓶灌滿水,但她不會把暖瓶上天長日久積攢下的泥垢擦洗乾淨。雖然對於她勤勞的手指來說,這微不足道。她是有潔癖的人,要在視線所及的範疇內,保持幾把水瓶的肮髒,她付出的忍耐力,絕對大於把暖瓶擦乾淨的勞動量。出於長遠考慮,她不能讓人們把自己定位於一個勤快的小姑娘。

  司長是一位不苟言笑的長者。據說早年間留過蘇,和上面有千絲萬縷的關係。司長分配卜珍琪負責整理編發資料。這項工作,要說簡單,可以不費任何腦子,把下面報上來的資料點出若干,集合成冊,簽發到打字室,就成了一期內部資料。部裡文山會海,資料猶如雪崩,根本無人細讀。蔔珍琪決定咫尺興波,把具有潛在動向的資料整理出來,畫龍點睛。第一個步驟是埋首資料,古今中外統統閱看。

  很短時間內,蔔珍琪對部裡的主要產品Z物資,從儲量到礦山到工廠,從Z物資的歷史沿革和當前國際市場的價格走勢,都了然於胸。

  「你把這些玩的這麼透,幹啥?想當部長秘書?」同她一起分來的女碩士小孔說。

  「當部長的秘書,倒不必懂得這些。他只要知道誰懂就行了。」蔔珍琪說。

  小孔說:「既然知道的門清,還秉燭苦讀幹什麼?」

  蔔珍琪一笑,不做聲了。有些話,和最好的朋友也不能說。如果能說,答案是——做秘書當然用不著研究這些,但做部長,就需要了。

  從小小文員,到部的最高長官,這個目標,蔔珍琪沒有同任何人講過。即使有一天,她真的當上了部長,也絕不會說。

  蔔珍琪跑步上班。目不斜視,彈性極好的腰肢在擁擠的馬路上堅定向前,顯出與眾不同的氣概。部裡班車到達時,西裝革履的人們款款而下,會看到一個鬢髮粘在臉邊的女子,意氣風發地走進大樓。她的朝氣令沉悶的機關耳目一新。

  卜珍琪埋頭文案,外語精通,她所編撰的有關內部參考,漸漸成為在決策會議上被引用最多的文本。

  司長有意鍛煉她,說:「紙上得來終覺淺。你要到生產第一線去。」

  蔔珍琪說:「手頭的工作呢?」

  司長說:「交給小孔。」

  蔔珍琪說:「什麼時候下去?」

  司長說:「有兩個時間表。我馬上也要下去,大江南北轉個遍,你可以跟我一起走,我在這個圈子裡幾十年了,老馬了……」司長話說到這裡,停頓下來。

  蔔珍琪知道自己應該適時接話,填補起這充滿愛護的空白。可是,她頑強地沉默著,直到司長很自然地接著說:「第二個選擇是你自己走。我下去,糧草未動,底下就有了防範。你目標小,輕車簡從。但人生地不熟,又是女孩子,我有些不放心……」

  蔔珍琪心中一熱,幾乎想起了父親。她說「司長,我想鍛煉一下自己。」

  她沒說自己的打算但其意自明。

  司長給了她一張紙,上書很多企業一二把手的名單。司長說:「在下面遇到了困難,就找他們。當然,找我也行。」司長同時寫下了他家的電話號碼。

  蔔珍琪把蒸蒸日上的內部參考交給小孔,孤身上路。她級別低,不能坐飛機,到遙遠的青海新疆,也只有坐火車。她以單位名義拍發的請人接站電報,被置之不理,電話裡人家答應的信誓旦旦,實際上不了了之。下了火車,無人理睬,拎著行囊,和收購羊皮的商販一起搭乘長途汽車,趕往大山深處的廠區。企業的人很會看人下菜碟,見她一個入行不久的小女子,斷定和上層也搭不上話,很是怠慢。她想聽的情況,無人彙報,她要見的人,常被推脫。甚至連她居住的招待所,也是最差的房間。廁所漏水,陰暗潮濕,她只好天天把被子搭在室外鐵絲上晾曬。一次下礦井忘了收回被子,趕上暴雨,待她趕回,被子已成水簾。

  蔔珍琪裹著大衣挨過一晚,早上,在街頭小店吃碗米粉,就擠進班車到廠區考察。別看她在機關的時候不願坐班車,出差在外,專愛在班車上聽工人們聊天。

  底下廠礦的領導,忽視了這個初出茅廬的小姑娘。他們以為她不過是個下來鍍金的嬌小姐,過不了幾天苦日子,就乖乖地打道回府了。他們沒把她放在眼裡,這倒給了她極大的便利。她坐著罐籠上下礦井,在工人食堂吃飯。工人們口無遮攔,有什麼儘管放炮。卜珍琪獲得了極為寶貴的第一手材料。

  卜珍琪離去時,既沒有告別晚宴,也沒有土特饋贈,有一兩次,連她走時的火車票都沒有著落。雖然早就在接待部門預定了火車票,臨到取票的時候,卻被突然告知她訂的臥鋪票沒了,要走,只有站票。

  計劃早安排好了,間不容髮。蔔珍琪站著乘車,南方的火車比北方的更髒,沒腳面的甘蔗渣子,類乎圈肥味道。腳面腫了,皮膚從鞋幫鼓出來。好像兩隻碗糕。蔔珍琪看看四周昏睡的人,傷感起來——她這是為了什麼?

  只是一瞬間質疑,她就堅定下來

  蔔珍琪淒風苦雨回到部裡,黑了瘦了皮膚粗糙了……內心的嬗變更要深廣。

  28.等待機會

  蔔珍琪耐心地準備著。如跑龍套的演員,要苦苦用功,日復一日地把根本不屬￿你的那份臺詞,背個滾瓜爛熟,要等到主角生病的那一天。

  部長召開「神仙會」,商定大計。這種會,說好了不打棍子,不戴帽子,集思廣益。原定司長參加會,沒想到老母病逝,他趕回家鄉奔喪。

  「他們司裡還有什麼人?」部長緊接著問。

  「有一名普通幹部……」秘書小心翼翼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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