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畢淑敏 > 紫花布幔 > | 上一頁 下一頁 |
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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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髻緊鎖眉頭地聽著,記著。這麼多瓶,瓶子都很漂亮,裡面裝的水,顏色也差不多…… 她依舊像算盤珠子一樣,不撥不動。阿甯幾乎氣餒,培養一個精幹的可人意的保姆,真比培訓一個合格的程序設計員還難!後院不穩,她怎麼能安安心心地上班!該優撫的優撫過了,胡蘿蔔既然沒用,只有用太捧了。於是,她硬起心腸,訓了小髻幾句。 「不是跟你說過幾遍了嗎,擠瓜汁的紗布一定要煮開,你怎麼只燙燙就算完事。這我還在家呢,要是看不見,你更不知要省多少事呢!」 小髻哭了。眼睛大的人,淚珠也大,沉甸甸地落下來,像久旱之後的雨。 「就算小髻不對,你也完全可以和氣些嘛!」沈建樹幹心不忍。小髻太像年輕時的阿寧,使他生側隱之心,好像成了婦人的阿寧,在訓姑娘時的阿寧。 阿寧還氣鼓鼓地不肯鬆動,倒是小髻自己使事情有了轉機。 「姐,你這兒我不想呆了。我來時帶了回去的路費,我娘說要是給姐幫不上忙還添亂,叫我早些回去。」 天哪!這哪行!找保姆的種種艱辛困頓,霎時湧上心頭。阿甯這才發現自己鑄成大錯,官逼民反,事情就不可收拾了。 阿寧立刻軟了下來,得想個辦法,無論如何也得把小髻留下來。親不親,一家人嗎!可這個彎子也不能轉得太急。不然,以後一有風吹草動,小髻總拿出回家這殺手銅要挾人,阿寧可受不了。 事已至此,阿寧索性把話挑明瞭。大家老在一團溫情脈脈的親戚情份裡裹著,反倒把簡單的事情槁得複雜了。主意已定,她先把毛巾遞給小髻擦淚。然後拿出幾十塊錢。 「小髻,姐姐剛才說話聲重了點,你受了委屈,姐姐給你賠不是。」 小髻止住了抽泣。不管怎麼說,姐姐年紀大,能給她服軟,她也就知足了。 「你真要想家,要回去,我也攔不住你。」阿寧歎了一口氣,自己的眼圈也不由得紅了。並不完全是為了出感情效果,小髻真一用於走了,她可實在是求告無門。 「你是我請來的客人,回去的路費哪能讓你自己掏,真要走,你就拿上吧。」阿甯把錢往前推推。 小髻手像火燙了似的往回縮。來時媽囑咐過,要聽姐姐姐夫的話,別惹人家生氣。遠的不說,你叔叔這些年常接濟咱家,這回你嬸子也來信說叫你去。你得對得起人!現在這麼跑回去,該怎麼和家裡人交代! 「姐,那也用不了這麼多錢……」小髻怯怯地說。 「剩下的,是你這幾天的工錢。都是自家姐妹,還沒來得及商量具體的數目。你也別嫌少。」阿寧聲音冷淡地說。不在這幾個錢。她不願叫人家說自己占一個鄉下姑娘的便宜。 「這,這怎麼成?我是來給姐幫忙的。姐願意,就給幾個零花錢。不給也應該。小髻絕不是沖錢才來的。」小髻慌忙地往回推錢,神情十分真摯。 阿寧先是一愣,旋即明白了。原來癥結在這裡!古老鄉俗,恥談金錢,親友問的互助,完全是無償的。願幹就幹,不願幹誰也說不出什麼。小髻一直以為她是在姐姐家作客,哪裡來的踴躍工作姿態! 阿甯連叫自己糊塗,也許怪自己那封求援信太含混,誰知鄉下人竟按著自己的邏輯去理解。親戚歸親戚,幫傭歸幫傭,要想處下去,第一是要把這條界限搞清楚。 阿寧拉開抽屜,找出她和沈建樹的工資條,遞給小髻:「你看看。」 字條是細長的一條紙帶,密密麻麻都是數字,小髻看不懂。 「你就看最末尾這個實發數字。」阿寧指點她。 呵!真不少哇!怪不得城裡人可以這麼講究,掙得錢一個月抵鄉下人一年了。小髻的家鄉至今還很窮困。 「別看掙得多,城裡的開銷也大。吃穿用,房租水電,費費的奶粉桔汁,都從這錢裡出,四下裡一分,也就不多了。城裡人有城裡人的難處,不像鄉下,燒柴吃菜都不花錢。」 小髻點點頭,阿甯姐說的是實話。城裡什麼都要錢,連樓下掏垃圾的老頭,還一個月收五毛錢衛生費呢。 「要是我每天在家帶費費,便一分錢也沒有了。」阿甯把自己那張工資條團成個球,桌上只剩下沈建樹那張孤零零地趴著。 「所以,我得上班。你幫我帶費費,就是你付出了勞動,我該給你錢。至於多了少了,咱們可以商量,這是你應該得的,何必推辭呢!」 小髻愣愣地聽著,覺得姐妹間怎麼這樣生分。私下裡又覺得挺好,要不誰都願意歇著或是玩,這樣幹活也有勁了。 姐姐妹妹推讓了一氣,小髻還是把頭一個月的工錢預收下來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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