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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


  平回檢查完後,卜繡文總要習慣地問一句:「正常嗎?」

  今天她沒問。

  「想跟您商量個事,你得幫助我。」卜繡文疲倦地說。

  「您說吧。」薄護士此刻心情複雜,對面前這個苦命的女人很是同情。

  「您先說能不能幫我,我才能告訴您。要是您不肯幫我,那我還有什麼說的意義呢?」縱是在病中,卜繡文也還是用商業談判的技巧,欲擒故縱。

  「這事若是太難,超出了我的力量,我就是想幫,也幫不得你。」薄護士不吃這一套,給了個模棱兩可的回答。

  「難是一點也不難。您什麼事也不必做,只要像平日一樣陪著我就行了。」卜繡文依計而行。

  薄護士的心被勾了起來,說:「既是這樣,你說好了。我倒要聽聽是怎樣一個忙?」

  卜繡文說:「我想見見我的女兒。」

  薄護士噎在那裡。這要求不能說不合理。卜繡文的情形很不好,人在這種時候,極度想念自己的親人。

  「可是……」薄護土沉吟著,卜繡文的一切行蹤都得由鐘先生和魏醫生定,她一個小小護士,除了執行醫囑,實在是沒法超越這個權力的。

  「……這個……」她繼續沉吟著,不知該如何回答。

  卜繡文在談判桌上練出的察言觀色的本領,已入化境,雖然此刻大腦眩暈,還是判斷不爽。知道薄護士正在猶豫,心想一定不能讓她把這扇門關了。一定要趁她心思未定的時刻,把自己的一隻腳插進門縫,這樣才有希望。

  她在一張病臉上,極力布出和顏悅色,說:「我是在這裡住院,並不是在這裡坐監,您說是不是啊?」

  待薄護士不得不點點頭之後,她接著說:「所以我是一個自由的人。別說我只是想去看一看我的女兒,就是我一去不回來,醫生也是沒有辦法的。對不對?」

  薄護士點了點頭。她知道這是實際情況,醫院裡有時會在病歷上注明:「該病人自動出院」,就是指的病人自己決定不治了,揚長而去,醫院的確是一點辦法也沒有的,當然了,也不必負責任。

  看到薄護士有些擔憂的神情,卜繡文馬上安定她說:「我當然不會那樣了。」她困難地舔舔嘴唇,好像那裡沾著藥物的粉末。「但我實在是太想我的女兒了,要是不見她一面,我就六神無主,有一種世界末日的感覺……真的,我很怕。

  求求您了,讓我到她的病房去看一眼,只一眼,我什麼都不會對她說,。也不會讓她看見我……只要能看她一眼,我就死而無憾了……「大滴大滴的淚珠沿著卜繡文鐵青的臉頰下滑,把她的衣領都打濕了。」求求您了……「卜繡文扯著薄護士的白衣袖子,好像幼兒園裡一個向阿姨要糖果的小朋友。

  薄護土的自尊心,獲得了充分滿足。這個驕傲的女人,終於匍匐在自己的腳下。滿足之後,女人天生的同情心很快占了上風,她開始真心想幫助這個哭泣的女人。再說啦,病人這樣不安寧,與病情也是極不相宜的。心病還得心藥醫,也許帶她看看女兒,心情穩定了,她的身體狀況也就好轉,魏醫生用了那麼多的藥,未能解決的問題,倒叫自己給治好了,魏醫生沒准會誇自己呢!

  這樣想著,薄護土就說:「好了好了,夫人,快擦乾了眼淚。您的身於這樣重了,實在是禁不得折騰。今天我就斗膽做一回主,陪您回咱們的老醫院,看著早早。不過,路上一定要小心,不要動了胎氣。」

  「好好。我什麼都聽您的。」卜繡文感激涕零。

  二人緩緩地走出玲政居,坐上車,急馳而去。

  卜繡文身孕已重。又是冬季了。乾枯的樹葉在瑟瑟寒風中發出嗚咽般的抖動聲。

  卜繡文身著羊絨大衣,顯得十分臃腫。頭上裹著厚厚的披肩,只露出兩隻大而黑的眼睛,激動地望著車窗外逝過的景色。

  到了回春醫院,血液病房熟識的護士。漠然地看了一眼卜繡文,全然認不出她了。只同薄香萍打則呼:「嘿?好久沒看到你了,聽說你在外邊服侍一個特殊的病人,一定很輕鬆吧?做家庭護士是很佔便宜的,活兒不累。人家還會很感謝,時常送你小東小西的,積少成多,也是一份收益。看來還是魏醫生偏心你啊,以後再有這樣的事,也要人家分攤才對。

  薄香萍說:「少嚼舌。我才不是魏醫生挑去的,是鐘先生親自點的。哎,求你一事,」薄護士用手一指,「這是夏早早的一個遠方親戚,剛從國外回來。馬上又要到外地去。趁換乘飛機的間隙;來看看夏早早、我知道現在不是探視時間,還請你高抬貴手,通融一下。」

  那護士說:「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用不著客氣。你們先在這裡等一下,我去看看那孩子幹什麼呢。」說著,走出護士島。

  卜繡文感到自己的心劇烈跳動。她想。就要看到自己心肝寶貝的孩子了,啊!這並不太難啊,自己以前怎麼就沒想到!不知孩子是題還是醒?當然是醒著最好了,她可以叫薄護士同孩子說話,自己躲在外面聽……又一想,不不,還是睡著了好。不要打攪了孩子的夢,讓她睡一個好覺吧……

  正想著,那護土走了回來說:「夏早早已經睡著了。這孩子近來的情形不穩定,你們就在一旁看看就是了,千萬不要把她驚醒。」

  卜繡文把頭點得像雞啄米。

  薄護士說:「瞧你千囑咐萬叮嚀的,好像我也成了外人。

  你就放心好了!連我還信不過?」

  卜繡文和薄香萍在病房長長的甬道裡,緩緩地走。

  夜已經深了,各房的病人都已煉了燈睡下,肅穆的黑暗籠罩著病區,只有走廊裡的夜燈淒清地亮著,像是一條生命的航道。

  自打家中巨變,一是為了節省開支,另一方面也是為給孩子找個伴兒。夏踐石讓平早和一個住院多年,患白血病的少女,同住了一間病房、那個姑娘叫花鼓,此刻也睡得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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