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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卜繡文暗罵自己昏了頭,應對無方。這不是自投羅網嗎?以她現在的心境,恨不能找一間地穴隱身,哪有興趣聽誰痛說家史。但財神爺得罪不起,便說:「我想你的身世一定很富有傳奇性,相當於一部電視連續劇。今天時間有限,我們以後找個從容的機會,聽你從頭說起。」

  一個婉拒。匡宗元很掃興,但又沒轍,頓了半晌,說:「我是個鄉下人……」

  卜繡文說:「我看你從裡到外,刷洗得沒有一點黃土味了。」

  匡宗元說:「我以前不好意思告訴人家我是個農民的兒子。覺得那是先天不足的家醜。現在不啦,農民的兒子,更說明我非凡。和我今天做到一樣位置的,有很多人。他們的基礎是什麼?就像一座山,高,誰都能看得著。但是,它是從什麼基礎上升起來的?有的人從零開始,有的人從那海拔五千米開始,我呢?我是從吐魯番開始的,完全一個負數……」

  對於貧寒出身的生意人,一談到他們的奮鬥史,那就像點燃了鴉片,醺醺然沒完沒了。

  卜繡文正不知如何截斷話頭,小姐把熱的水和可樂送上來,她趕緊端起杯來說:「好,匡總,那就為您從負數升到八千米而乾杯吧!」

  這種提議和這杯水,是不能不幹的。匡宗元一飲而盡。

  抹抹嘴邊褐色的汁液,剛要重開話匣,卜繡文說:「匡總,您今天點的什麼菜啊?」

  匡宗元說:「我按你的口味所點。」

  卜繡文說:「咦?你可知我愛吃什麼?」

  匡宗元說:「這東西又清淡又鬆軟又甜……又是你平日難得吃到的。」

  卜繡文本來想好了要對匡宗元不卑不亢,儘快應付完事走人,也許是腹中胎兒作祟,她竟出奇地餓起來,聽到淡、軟、甜這些字眼,唾液的分泌開始旺盛。

  匡宗元是何等人精,馬上注意到這一變化,對小姐吩咐:「上熱菜。」

  菜上來了。先聞到一股木頭發酵的味道,好像冬天的森林。待細細地看那道菜,一粒粒橢圓形的石子狀物,表面好似很堅硬,但有著網狀的緻密花紋,閃著瀝青一般油亮的色澤。

  「這是什麼?」卜繡文雖說美味佳餚領略無數,但這種古怪的東西,還是初次看到。

  「猜猜看。是我特意不讓小姐報菜名的。」匡宗元很得意。

  「可以嘗嘗嗎?」卜繡文不相信有什麼她不知道的食物。

  「當然可以。」匡宗元顯得很大度。

  這小水雷似的玩藝一入口,先是有些發黴的味道,然後就變成濃郁的芳香,軟滑無比。在表面的漆黑色之下,咬開的剖面成為淺褐色,有著年輪一般的紋路。

  依著卜繡文的愛好,她不喜歡黴味的食物,但是此次怪了,她被這種奇異的味道所吸引,竟連吃了好幾筷子。「好吃好吃。不知道是什麼東西。你真把我考住了。」半真半假地認輸,既飽了口福,也讓匡宗元心理上得到滿足。

  匡宗元果然高興,說:「告訴你吧,這是法國空運來的鮮松露,也就是蘑菇的一種。它可不是長在樹根附近,而是埋在地底下。要想找到它,得靠訓練有素的豬,用鼻子拱出來。

  空運的時候,要和雞蛋儲存在一起,這樣才能保持住風味。

  法國人稱這玩藝叫——黑鑽石。「卜繡文心想,看不出這個傢伙,飛快地雅起來,居然也會點法國料理了。支撐他的是一隻獨角獸——錢。

  醫宗元說:「你怎麼不說話了?我點的菜是否合意?」

  卜繡文說:「合意。你這蘑菇帶有蠟燭吹熄後的濁鼻篝火味,還混合著一種輕度腐爛的桃子的味道,吃到最後,又蒸發出甲蟲的味道……真夠奇怪的了。要不是親口品嘗,真不知道世界上還有如此怪異的味道。」

  醫宗元笑道:「難得你把這玩藝的味道,說得這麼到家。

  我吃過多次了,只是喜歡,卻形容不出,真是虧了。要知道,得成打的法郎,加上人民幣,才把這種味道輸送到嘴裡。不容易啊。「卜繡文笑笑,不接茬。

  匡宗元話鋒一轉:「你覺得咱倆的合作,合意嗎?」

  卜繡文說:「合意。」

  匡宗元說:「今日約見蔔總,就是想進一步地合作,你投入更大的資金,我們就會有更大的收益。看你的決心了。」

  卜繡文說:「我沒有錢了。能投入的都投進去了。」

  匡宗元說:「女人總是會有私房錢的。」

  卜繡文說:「連這種錢你也惦記著啊?」

  醫宗元說:「你說錯了。不是我惦記著,是我給你指出一條生財的路。不是我求著你,應該是你來看我的事。我是覺得和你合作的不錯,給你一個機會。說來,也是我這個人怪,那麼多人搶著請我吃飯,把錢送到我手裡,我不願招惹。你卻要我求著。你說,我圖的是什麼呢?」

  卜繡文說:「我也正納悶啊。」

  匡宗元不語,看著卜繡文。他近來自覺有一個驚人的重大發現,什麼女人最性感呢?就是高貴的女人。因為高貴,就讓人摸不著頭腦,這就有了點意思。假如把匡宗元征服過的女人列一個花名冊,在「高貴女人」這一欄的記錄上,基本上是零。匡宗元要有一個零的突破,不然他就對自己大不滿,覺得對不起父老鄉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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