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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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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伯母說:「你至於嗎?一叢竹子,也不是一個孩子。竹葉上落滿了土,空氣質量不是三級就是四級的,你嚼了這口竹葉,不知咽下多少細菌。要不要我把竹竿烤烤,滴下竹瀝來讓你嘗嘗?那倒是一味中藥呢。」 鐘百行笑笑說:「有個成語,就是說你這種人的。要不要聽聽?」 鐘伯母說:「我不聽。無非是編排著罵我。」 鐘百行說:「你不聽,就算了,以後想聽也聽不到了。」說著走回屋裡。鐘伯母也不答理他,自家找來幾根木棒,一塊草簾,預備在竹林的西北方向,搭個窩棚以避風,也不知到底能不能管事?老倆口年事已高,按說該雇個保姆幫助做些雜事,但鐘百行喜清靜,多一個人走動,就難以集中精力整理醫案。鐘伯母又有潔癖,別人幹的活兒,總是看不上眼。這倒好,同仇敵愾排斥異己,一切都是自力更生。 片刻之後,鐘先生以食指和拇指,拎著一張墨蹟未乾的處方箋,走到直喘粗氣的鐘伯母面前說:「老太婆,你也不要瞎忙活了。拿了我這張方子,到大藥房去抓了藥,回來以文火緩緩地煎了,潷出湯汁,放在一旁待用。再以雙倍的水,雙倍的時間,熬出第二煎。然後把兩煎並在一處,放進瓦罐。記住啊,這瓦罐必得是舊的,新的是萬萬不可的,然後……」 鐘伯母拍拍手上的灰土,說:「老頭子,你這是讓我給誰熬藥?真不怕麻煩人!」 鐘百行說:「這就嫌麻煩了?天下比這麻煩的事多了去了。大夫是不嫌麻煩的。 鐘伯母說:「誰是大夫啦?你是,我卻不是。」 鐘百行說:「好好,我改嘴。大夫的家屬也是不怕麻煩的。」 鐘伯母笑起來說:「這倒說的是。要是嫌你麻煩,這輩子也就不嫁給你了。好了,甭繞那麼大的圈子了,直說吧,還有什麼地方要麻煩我?」 鐘百行用腳跺跌地說:「麻煩你的地方就在這裡。」 鐘伯母說:「老頭子,又說笑。這地方有什麼可麻煩的?」 鐘百行暫不理老伴,獨自在地上走了幾步,橫著豎著比置了一番說:「好,就是這兒了。你挖一個淺坑,有半尺深即可。然後把煎完的藥渣,埋在此處。不可太近,以免熏壞了。 也不可太遠,以免藥力波及不到……「鐘伯母吃驚地問道:」哪裡來的這樣一位林黛玉,要我老婆子這麼辛苦地伺候?」 鐘百行說:「你現在不是就在辛苦嗎?我正是為了體恤你,才費了這番腦筋。」 鐘伯母說:「那麼這位貴人是誰呢?」 鐘百行說:「就是南丁格爾嗎!」 鐘伯母說:「你這大夫,竟給竹子開起了藥。不管外頭把你捧得多高,我是不服你。」 鐘百行道:「這世上有貓大夫狗大夫,為何就不能有竹大夫呢?想這植物也是生靈,也和人一樣,有喬遷之喜也有水土不服的。我開的這些藥,想這竹從南方遷來,那變化之大,是絕不弱于林黛玉自金陵到北京的。林黛玉好歹還有個外婆,這竹可是孤苦伶仃啊。它不適宜北方的寒冷,已經病了。我要給它壯陽和滋補的力量。它筋脈攣縮,不得舒展,我就給了它舒筋活絡的通達之藥。剛才我嚼了它的葉子,感覺到寒氣已然入裡,這藥裡更增添了溫中散寒的重劑……從今以後,你天天用那瓦罐裡的藥液1OOCC,兌上十倍的溫水,在正午時分,塗抹它的葉片,余水澆灌在根部。這是治標,至於治本,就靠這些藥渣的力量了。」 鐘伯母半信半疑地拿了方子,一邊走一邊說:「老頭子,你以為你是武則天嗎?竹子能聽你的?等著明年夏天,用這些竹竿支蚊帳吧!」 鐘百行在後面應道:「不管藥效怎麼樣,蚊帳是不必支的。現在有空調了。」 臨出院門的時候,鐘伯母又回過頭問:「老頭子,你到底有多大把握?」 鐘百行悠然答道:「百分之十吧!」 鐘伯母一個急停,差點崴了腳脖子,說:「老頭子,你這不是耍弄人嗎?我不去了,還是在家給它們支個窩棚,心裡踏實。」 鐘百行說:「百分之十就不錯了。你支個窩棚,那只有百分之一的把握存活。我這法子,一下子比你提高了十倍,你怎麼就不算算這個賬?」 鐘伯母想想,老頭子說得也有幾分歪理,便拎著個大提包走了。她估計那些藥,體積小不了。 在鐘百行先生的調治下,南丁格爾終於在北方紮下了根。凡到鐘先生家來的人,都要欣賞這北方罕見的翠竹。不過有這種運氣的人不多,因為鐘先生很不願他人拜訪。特別是無謂的應酬,一概全免。對南丁格爾,也再不上心了。就像他醫治好的病人,他只在他們重病的時候,全力以赴。病一旦去,和病人的緣分就盡了。或者說,他的興趣就完全轉移到新的病人身上了。視從前的病人為陌路。 魏曉日讀博士生時,正是南丁格爾竹從燦爛歸於平淡的轉折期。他曾問過老師這是為什麼? 鐘先生說:「這竹就像是一個嬰兒,當醫生的把他平安接到世上,看看四肢百骸正常,就送他出院。以後他長好長壞,就與醫生無關了。我只是要證明在這樣高緯度的地方能長竹,現在結論已得到,就不必拘泥於此了。」 魏曉日由此想到老師對待他的學生,大致也是如此吧? 因此,他畢業之後,很少同老師見面。有的時候,敬仰一個人,就是更少地和他聯繫。 這一回,不得不來。魏曉日鼓足勇氣,按響鐘百行先生家的門鈴。 「請問,您找誰?」一個女傭探出頭來。 「我找鐘先生。」魏曉日許久沒來,老人家看來體力終是不支了,只得雇人了。 「事先約好了麼?」女傭謹慎地問。 「我是先生的學生,叫魏曉日。先生給過我特許,什麼時候來都是可以的。煩請通報一下。」魏曉日解釋。 他知道先生的生活節奏,此時正是喝咖啡的時候,比較起來,是先生一天裡最能接受被打攪的時間。先生一定在和師母聊天,藉以知道外面的事情,他常戲稱這是一天當中的「放風」。 女傭刻板地笑了一下說:「對不起,我剛來。不曉得先生的學生有多少,請等一下……」 女傭很快就回來了,身後跟著師母。 師母大嗓門,嚷起來:「我說曉日,你是不是成了親了,怕我和你鐘老師吃你的喜糖,所以才這樣久地躲著不上門?」 當著女傭,魏曉日有些不好意思。「師母,怎麼會呢!沒有姑娘會看得上我一個書呆子。除了您家,我沒有地方可去。只是最近忙得很凶……」 師母說:「曉日,你老師一天說你是個老實孩子,我看你是撒謊。」 魏曉日一驚說:「我哪裡撒謊了?」 師母說:「什麼忙?再忙,真要把老師放在心上,也抽得出時間。不過是藉口。是不是找上次給你介紹了一個對象,你看不上人家,就不好意思到我這個媒人家來了?」 魏曉日抿嘴一樂,不說是,也不說不是。 師母像領小孩一樣,牽著魏曉日的手,走到客廳。人還沒進去,就嚷嚷起來:「老頭子,你猜猜,是誰來了?」好像魏曉日今天的拜訪,完全是她的功勞。 先生沉穩地說:「我不屑猜,就知道是誰。只有魏曉日,才能讓你這樣開心。」 師母說:「你一定是偷聽到了我們的談話。」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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