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畢淑敏 > 生生不已 >  上一頁    下一頁


  「那就再來兩塊吧。」喬先竹說。一是她看著醬豆腐不黑不燥,二是她不願司徒大媽為了自己受這番搶白。

  「別呀!吃多少買多少,要不,皺了。」司徒大媽設身處地地說。

  「我家小甜可能吃了。要是敞開來吃,一頓能吃兩塊醬豆腐。」

  「喲!那還不得變了鼴蝠。」司徒大媽吃驚得假牙差點沒掉下來。

  「老鼠吃多了鹽,才變鼴蝠呢。」喬先竹不高興了。

  「嗨!我也是老糊塗了。可小甜一個女孩家,怎麼就能吃那麼鹹的東西呢?不咳嗽喲?不上火喲?」司徒大媽把昏花的老眼睜得很大。她越老越愛表現驚奇。

  「可她一頓還喝一大鍋疙瘩湯呢。」喬先竹一面為小甜辯解著,一面也覺得這確實是個怪事。

  「喝多少?一大鍋?你們家的那口雙耳大鐵鍋?」司徒大媽在街道管點事,家家根底她像克格勃一樣清楚。

  「是啊。我們家就那麼一口鍋。」喬先竹不知為什麼,心裡有些發慌。

  「你中午就那麼屁大點的時間,哪做得出恁大一鍋湯!」司徒大媽見多識廣地不相信。

  「兩大暖瓶開水都是早上現燒的,到了晌午沒有一百度也有九十度。下鍋就開。舀一勺子豬油香香嘴,擇兩把萊葉子丟下水。這邊就緊著摸一雙筷子攪疙瘩,稀稠也顧不得調了,撥拉進鍋就是了。八、九歲的孩子不知道個好賴,啥也不挑。小甜剛到家我就得走,等晚上我回家來,鍋像被小叭狗舔了一樣淨。」

  時間已經不夠耽誤的了,可喬先竹還想說點什麼。

  「這麼吃,小甜可得胖。」司徒大媽很嚴肅地說。

  「不胖啊。還一個勁地掉秤呢!」

  「多給吃點好的。正是長個的時候,光給喝疙瘩湯可怎麼行呢?吃肉!吃魚!吃……」司徒大媽癟癟嘴。

  「小甜不吃。只是喝湯喝水……」

  「那還不得水腫?」

  「倒還不錯,都尿出去了。上課的時候,老是舉手說上廁所。說撒尿老師就不讓去了,你課間休息的時間幹什麼去了?就得說是拉屎。她還為此得了一個外號叫做屎包子。前幾天領著她上公園,公共汽車上就說要上廁所,她爸爸說這得忍著。馬上就到了,就到了。小甜剛開始還聽說,後來小臉憋得通紅,絞著腿說,我就要尿褲子了。沒法子,只有馬上下車,後來重新上車,另買一回票。尿完了,就又要喝。見了賣茶水的就走不動步了。就是那種一毛錢一杯的攤。她說渴,我給她一塊錢,說喝完了,再買根冰棍吃。她又蹦又跳地走了。一會兒回來了。我說冰棍這麼快就吃完了,留神拉肚子。她說根本就沒買冰棍,全喝了水了。我就去找賣水的老頭,說你們可不能欺負小孩。那老頭正往杯子裡續水,說不定是誰欺負誰呢!從來就沒有看見過這麼能喝的孩子,把我這一溜杯子裡的涼白開都喝完了,我沒有找你們多要錢,就不錯了。」

  那個後來的男人在暗影裡走動起來。

  「哎!我說你們到底是還要幾塊醬豆腐啊?」小姑娘叫起來。她怕那個男顧客走了。

  「還要……」

  沒等喬先竹說完,那個蒼老的男人打斷了她的活,「你說的可都是真的?」他目光如炬地問。

  喬先竹嚇了一跳,她一直背對著門,不知道這個人是什麼時間進來的。

  「實話。肯定是實話!他們兩口子那可是老實人!」司徒大媽忙不迭地為喬先竹一家作證。

  「這種情況有多長時間了?」男人問。

  「哪種情況?」喬先竹莫名其妙。在彌漫著醬氣的紫色的暗淡中,那男人的牙齒白得像一道閃電。

  「就是你的女兒,好像是叫小天……」

  「不是小天,是小甜。」喬先竹不能容忍把女兒的名字念錯。

  「這並不重要。就算是叫小甜吧。」男人不耐煩地揮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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