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畢淑敏 > 送你一條紅地毯 > | 上一頁 下一頁 |
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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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對了。還是我那個主意吧!睡吧。」 「我不能把二花的條件升上去,但我能把張某的條件降下來。」雖說隔著門,媽媽的聲音真真切切,一字一頓地十分清楚。 「什麼?」爸爸的語氣裡流露著驚訝與不安。 「很好辦的一件事。將張某調往西北。如果那個大姑娘還幹,二花的事,就此做罷,我連一個字都不會提起。如果那女的不幹了,可見她不是真心愛的張某這個人。這樣的女人,還能結人家沒娘的孩子當好後媽嗎?晚吹不如早吹,張某該感謝我們才對。真到那時,我們再托人去提二花的事,成與不成,當然由張某自己說了算,你我都不要出面。至於二花的戶口,西北那邊要鬆動得多……」 爸爸沒有答話。 「再說,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不調他,就得調別人。拖兒帶女的,又是家屬隨調,又是子女上學,囉嗦事更多。怎麼樣,三全齊美的一件事,就在你一句話了。」 爸爸的這一句話,我終於沒有聽到。只覺得有股幽幽的寒氣,吐到了我的脖子上。 我回頭一看,二花正在距我很近的地方站著,穿得齊齊整整,一副有準備有預謀的樣子,全不似我凍得瑟瑟發抖。我這才想起上海阿姨頗有深意地抱怨過夜裡不甯,原來她經常偷聽! 二花愣怔地看著我,臉上毫無表情,深潭似的眸子裡,蘊籍著一種十分複雜的情緒,起碼是當時年少的我,所不能理解的。 我什麼也沒說,轉身回屋去了。 那天夜裡,我受了風寒,正兒八經地病了一場,也顧不上打聽二花這件事了。等我病好之後,事情已經按照媽媽的預計,驚人相似地進展到了尾聲。張某遠調西北,對象告吹,他急需人料理家事,照顧幼女,在北京卻再找不著對象。媽媽一直按兵不動,直到他臨行的前幾天,才托人提了二花的事,張某連人都沒見就同意了。二花托上海阿姨代筆,給老家的人報了喜訊。 「那個張某到底是什麼樣子?」我問上海阿姨。 「勿曉得。看二花淒淒慘慘那個樣子,瞎麻醜怪的也說勿定。」 不能吧?!我滿腹狐疑。到了二花臨上火車的那一天,我自告奮勇地去給她送行,算是見了張某一面。精明的上海阿姨,這回是大錯特錯了。那張某非但不是瞎麻醜怪,而且是極英俊、極瀟灑的一個青年軍官,胸前還掛著朵光榮支邊的紅花。 不管怎麼說,媽媽也算對得起二花了。後來,二花從西北給我家來過幾封平安信,媽媽連拆也不拆,就丟到一邊,還是我偷著看的。本來嘛,像這樣的善舉,媽媽不知行過多少回,一件件都要追蹤複查,還不把她累死了! 多少年過去了。小狼長大了,張文成了腰纏萬貫的富商。但沒有媽媽,就決沒有他們母子的今天。無論張文怎樣飛黃騰達,在我眼裡,他永遠是那只嗷嗷待哺的小狼。 四 下雨天,商店裡的人不多。張文和大紅,像一對閒散的情侶,從這家商場逛到那家商行。鈔票流水似地潑出去,他倆手上卻難得拿什麼貨物。他們像兩條機警的魚,在商品的江河湖海中巡遊,謹慎而果決地挑選著H市缺少而這裡又物美價廉的商品。交錢、取貨,立刻縫成郵包,從最近的郵局發出,然後又兩手空空地開始一輪新的選擇,再次投入全部智慧與熱情。商人對於商品,有一種農民對於土地般發自內心的眷戀。 對於常見的貨源,張文已經沒有多少興趣了。他要做幾宗未曾做過的買賣。只有貨全,才能吸引顧客。有幾個人是在家裡寫好了報告撥出了預算才上商店的?購買常常是在熱烈而失去理智的情形下面做出的蠢舉。一個好商人,要善於利用甚至事先製造出有利於產生蠢舉的機會。貨全就是一個極端重要的因素,也許為買一根針而走進店門的顧客,出去時抱走了一台電視機。不是連百貨大樓這家京都最大的百貨商場,也賣一分錢兩枚的細別針嗎?勿以善小而不為。這是誰說的?孔老二嗎?應當給它改一個字:勿以利小而不為。聚沙成塔,積腋成裘,再偉大的富翁也是一分錢一分錢地攢出來的。 「那是什麼?」大紅又驚呼起來。遠處有一朵五顏六色的花,走近才看清是用彩色的塑料書皮綁紮而成的。 張文見過這東西,一毛錢一個。此刻卻突然動了心。他買下五百個,隨手寫了張「零點三零元」的紙條,夾在最上面書皮的襯裡中。 「這個價,是不是太狠了點?」張文寫下的標簽是對店裡夥計的遙控定價,大紅遲疑著,不肯將郵包縫起。 「你呀,哪都好,就是心軟。所以世界上的大財閥,多半都是男人。」張文不悅地說。 「都是包中小學課本的,賺孩子們的錢……」大紅堅持著。 大紅是張文的老闆娘,在生意上,有更大的否決權。而張文不過是一個夥計。雖說是身份特別,夥計終究還是夥計。 張文隱忍著耐心地指教:「賺孩子們的錢?你見過哪個孩子會掙錢?我賺的是他父母的錢!假如誰的錢都不賺,還要我們幹嗎?怕賺錢你可以不買呀,為什麼偏用塑料書皮?你可以用牛皮紙、舊畫報,也可以什麼都不包。」 大紅被教誨得囁嚅起來:「我是怕定高了,不好賣。」 「小傻爪!」看大紅那副楚楚可憐的樣子,張文的口氣放緩和了,「說實話,這個價錢,是為那些最心疼孩子的家長預備的。獨苗一個,他們處處希望自己的孩子與眾不同,只要孩子高興,再貴他們也會掏腰包的。可光賣給他們不成,一則銷量太小,二則一個兩個地賣,縱是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潤,這錢也賺得太麻煩了。我今晚就寫信,吩咐店裡的夥計,等書皮一到,就拿上到H市各中小學校去征訂,由我們購入,由他們包銷,統一計進孩子們的書本費中去。這樣一來,咱們省了事,窮教書先生們可以賺點提成的外塊。價錢上咱們適當讓讓,家長有商店裡每個三毛錢的價碼比著,也會覺得是件便宜事。怎麼樣,這樁買賣,做得過兒吧?」 大紅服了。飛針走線地開始縫包裹。「不過,時間一定得趕在九月一日之前。要不誤了節氣,一耽擱就是半年。」她突然想起買衣服要趕時令,忙著提醒張文。 縫完包裹,該去郵寄了。張文像突然想起來似的對大紅說:「你這是頭一次出遠門,該給你媽掛個電話。」 「你等我?」大紅驚喜地問。張文含笑點點頭,又補充了一句:「別忘了叫你媽讓夥計們明天就開始征訂書皮,把結果用電報告訴我。」 大紅答應著,蹦蹦跳跳地走了。 大紅一走,張文覺得自己少了一雙神奇的眼睛。也許是女人的特性,大紅對顏色、質地、式樣、價格這些商品因素,有一種天生的敏感。她能時時變換自己的目光,使自己與想像中的顧客相適應,代他們挑選,代他們斟酌,代他們決策。他憑著直覺做出的判斷,往往較張文絞盡腦汁推導出的決定更為高明。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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