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畢淑敏 > 送你一條紅地毯 >  上一頁    下一頁


  「太好了!」甘平歡呼起來。剛好幾步之外有個紙煙攤,她走過去,弓起手指,敲打著玻璃櫃下的一種好煙。付完錢後,以一條優美的弧線,把煙擲給偉白。

  「這煙現在多少錢了?」偉白先點上煙,然後問道。

  「十塊。」甘平做出滿不在乎的樣子。這會,她見不得一個男子漢被錢難為成這樣。

  「現在,我們要差五百零九元了。」

  「什麼五百零九元!我一分錢也不差,我說過要買紅地毯嗎?我根本就不喜歡那個晦氣的東西!見鬼去吧!該死的紅地毯!」

  曾經滄海難為水。偉白和甘平,懷揣著四百九十元人民幣,回家去了。

  二

  雨真大。

  像有人用高壓水龍帶在往窗戶上噴。流動的雨瀑使玻璃凹凸不平,往日熟悉的街景變幻得撲朔迷離:樹幹比樹冠還要粗大,蝸行的公共汽車像一縷漸漸洇開的血跡……風雨的轟鳴淹沒了大都市千奇百怪的噪聲。

  偉白和甘平坐在沙發上,安安穩穩地在看各自的書。每當偉白偶爾抬起頭時,像有什麼心理感應,甘平恰巧也在看他。於是兩人相視一笑,傳遞一個沒有什麼內容而又包羅萬象的眼波。偉白是廠裡的政工幹事,甘平是醫生,他們有牢靠的鐵飯碗。今天恰逢廠休,他們不必擠車上班,去和惡劣的天氣搏鬥。放假的兒子在離休的姥姥家遊玩,他們不必擔心他在放學的路上被汽車撞著。風雨再大,他們也不必擔心自己的兩室一廳會漏,那上面還有兩層呢。

  他們的世界,安寧而平和。

  砰!砰!砰!

  有人敲門。

  風雨中的敲門聲,使人生出一種莫名其妙的恐懼感和好奇心。

  偉白走到門前,從門上的「貓眼」往外窺去,只看了一眼,他就像見了什麼妖魔鬼怪似地閃開了,示意甘平去看。「我不認識她。」偉白很嚴肅地說。

  甘平趴在門鏡上。

  圓形視野裡,竟是一個極美麗的姑娘。她全身被淋得透濕,乳白色的連衣裙緊裹在身上,毫不隱晦地勾勒出優美的曲線,使她近乎一個裸體模特。

  甘平下意識地退後半步。

  「你也不認識她?」偉白問了一句。

  甘平很肯定地點點頭。

  「你找誰?」偉白大聲說。

  門外靜了片刻。然後是輕微的咳嗽,接著一個低沉的男音,很準確地報出了甘平的名字。

  見鬼!怎麼是個男人的聲音?甘平又趕忙把眼睛湊近門鏡。而那男的偏偏站在門鏡的視野之外。

  門還是出於禮貌地開了。一個身材高大的男子,踏著水漬,閃了進來。

  好一副兇惡的長相!亂蓬蓬的頭髮被雨澆得透濕,仍不失其鋼絲般的堅硬,不安分地朝四下支楞著。滿臉針芒似的絡腮鬍子,使得整個顏面直至頸部喉結處都呈現出一種鐵青色。尤其是他那雙眼睛,桀騖不馴地盯視著前方,閃動著綠瑩瑩的光。

  甘平驚懼地望著他。天哪!剛才若是他站在門鏡中,就是說出甘家祖父以至曾祖的名字,她也不會輕易開門的。

  「你是——」偉白搶上一步,堵住了門口。

  「我是張文呀!」那男子咧開嘴笑了,露出一口白得疹人的牙。

  張文?張文是什麼人?偉白看看甘平,甘平的反應比他還漠然。

  沒什麼好說的了,偉白不客氣地準備關門。

  「您不認識我了?您是我姨媽呀!」張文急了,甩開偉白,直沖著甘平說道。

  姨媽?誰是誰姨媽?我是他姨媽?甘平一下子懵子。然而姨媽這個遙遠而陌生的稱呼於片刻之後突然化做一把鋒利的冰鎬,將歲月的冰河洞穿了。二十多年前的往事,活靈活現地蹦跳出來。她與眼前這個兇惡的漢子,確實是沾著親的!

  「請進請進,你媽媽好嗎?你們這是從哪兒來?到哪兒去?吃飯了嗎?喝點薑茶沖劑吧,這麼大的雨,可別感冒了……」甘平熱情地招呼著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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