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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五


  錢開逸說:「那當然有所不同了。不是每一個人都有資本勾引市長夫人的。」

  賀頓說:「我還是想不通你講的這個故事對我現在有什麼微言大義。」

  錢開逸說:「我知道你為了你的事業,是甘願付出一切的。你不是一個美女。你說我說得對不對?」

  賀頓說:「對。」

  錢開逸說:「那現在老頭願意給你做這個治療,我們就把它當成一個純粹的治療,其他的你就不要多想,就和在屁股上打一個針或者是割個雙眼皮什麼的同等待遇,你覺得如何?」

  賀頓說:「你真是這樣想?」

  錢開逸說:「我真的不是這樣想。我恨不能到公安局去報警,說這個老傢伙是個強姦犯。但從你的角度考慮,我以為你可以接受。因為,只有我知道,你是一個多麼熱愛自己事業的人。以前有志士獻身,現在,這種精神依然存在。在開始一項長期的勞作之前,我們需要一個與之匹配的強大的理由。不是嗎?這個理由需要像冬瓜一樣飽滿,因為你將要付出的非同小可。」

  賀頓忍不住熱淚盈眶,說:「謝謝你幫助我拿了主意,謝謝你這麼理解我。」在蒸煮般的煎熬之後,一種強大的鎮靜感生髮而來,如同高原,平緩而持重,不斷隆起。就把這當做一種修行吧,如若你沒有經歷過生命的大悲傷大磨難,你就很難具有慈悲之心智慧之心。因為你不知道那苦痛是怎樣地駭人聽聞。

  賀頓買了一條新的粉色內褲,帶有蕾絲花邊。她一直想有一條這樣的內褲,但是從未買過。因為柏萬福心疼錢,不能接受這樣精巧的東西,他只在地攤上買十塊錢三條的大褲衩子,穿不了多久,鬆緊帶就像雞嗉子一般垂了下來,褲腿肥得像兩隻面口袋,所有景致一覽無餘。

  當穿著粉紅色蕾絲內褲的賀頓來到姬銘驄家裡的時候,姬銘驄正在看球。老張端茶送水,姬銘驄說:「老張,我和賀頓到臥室去了。你就不必照料我們了,好好看球,一會兒把結果告訴我。」

  賀頓說:「您也愛看球?」

  姬銘驄說:「是啊。」

  賀頓說:「聽說愛看球的人,看的就是過程。最不喜歡的就是別人把比分告訴自己。」

  姬銘驄說:「我不在乎過程,只在乎結果。不管用什麼手段,只要最後勝利,一切都順理成章。」

  賀頓說:「那也包括犯規啦?」

  姬銘驄說:「只要不被發現,就不是犯規。」

  語帶雙關的對話,進了姬銘驄的臥室,戛然而止。

  臥室很潔淨,並不像賀頓想的很香豔或是很奢靡,基本是中式格局,古色古香的櫃子和書櫥,一張寬大的床好似游泳池。也許是因為床單和被褥都是淺藍色的綢緞。

  賀頓說:「怎麼開始?」

  姬銘驄說:「請你自己把衣服脫下來,躺到床上。」

  賀頓說:「非要我自己脫嗎?」此刻的賀頓已經分裂成兩個人,一個人在接受姬銘驄獨特的督導,另一個還不忘探索細節,增長學問。

  「是的。必須要你自己脫。這樣,才能證明你是自覺自願的。」

  賀頓心想,這個老傢伙,無論從流氓還是從學者的角度來說,都滴水不漏。

  賀頓把自己的衣服一件件地脫下來,直到剩下那條粉紅色的內褲。姬銘驄無動於衷地看著賀頓的裸體,嘟囔了一聲:「你可真夠瘦小的。」

  賀頓羞慚得無地自容,不是因為自己的赤裸,而是因為毫無韻致的體態。她很想飛快地套上衣服跑掉,但是,不能。一般女子的羞恥之心,在賀頓預備接受這種督導的時刻,已經散失殆盡。現在,她要為學養上刀山下火海萬死不辭,又何必在乎人家對自己身體的指指戳戳呢?

  姬銘驄對賀頓說:「繼續脫啊。」

  賀頓把手伸向自己鑲著粉紅蕾絲的貼身小褲,姬銘驄說:「不是這件。」

  賀頓愕然,不知所措地說:「我只有這一件衣服了。」心中暗想,這一件幾乎不能算作衣服的。

  姬銘驄微笑說:「不是指你的衣服,是指我的衣服。」

  賀頓這才明白,詫異問:「這也是必需的嗎?」

  姬銘驄說:「我不知道別人是不是這樣操作,但我很強調這一條的。因為只有這樣,療效才更好。」

  賀頓只有遵命,把姬銘驄的衣服也一件件地脫下來,每脫一件,她都細細地把衣服折疊好,好像一個盡職盡責的洗衣女工。

  現在,賀頓和姬銘驄都赤裸裸地躺在了床上,骨骼凸出皮膚暗黃,好像兩具風乾的玉米秸。姬銘驄是因為老邁,賀頓是因為瘦弱。

  賀頓簡直有點幸災樂禍的味道。看這種毫無情趣的景象,她真不知道姬銘驄下一步該如何演示下去了。

  姬銘驄輕車熟路,把窗簾拉上,房間裡頃刻之間變得幽暗。姬銘驄又把蠟燭點著了,這次的蠟燭是懸掛在一個吊籃般的器皿中,他舉著它,燭火自下而上映照著姬銘驄的臉和肌肉鬆弛的上半身,有一種令人驚駭的古怪在其中。

  姬銘驄開始了催眠前的誘導,賀頓的神志好似被一種冰涼海水所浸漫,漸漸地進入了恍惚的狀態。

  姬銘驄用懸吊的鉤子把燭火吊在了半空中,貼近了賀頓的身體。他在賀頓的耳邊喃喃地說:「現在,你不是三十歲了,你是二十九歲……你是二十八歲了……你是二十七歲了……」

  聲音有一種平滑的倦怠,好像是一條奶油大河的入海口,看似靜止,實則極緩慢地移動。這種移動是逆向的,從海洋的深處上溯到江河的源頭。水蛇般潛航的結果,使賀頓逐漸有了一種類乎一氧化碳中毒般的安寧,她覺得自己一點點地變小,時光好像真的開始倒流。當姬銘驄說到某些特殊年代的時候,她不由自主地發出胃痛般的歎息,好像陳年積攢下的某種氣體,當壓力解除的時候,開始冒泡了……

  姬銘驄銳利的目光在黑暗中注視著他的獵物,凡是賀頓有反應的年份,哪怕是睫毛如蝴蝶須毛的輕微顫動,他都給以特別的關注。此刻的賀頓就是一隻被觀察的小白鼠,這期間的任何反應都可能導向一個絕密幽深的心靈癥結。

  「二十三歲……二十歲……十七歲……」姬銘驄聲音刻板不帶任何感情色彩,好似一個垂直降落的罐籠,把賀頓送入往事的黑暗煤窯。

  「十四歲……十三歲……十二歲……」姬銘驄穩步推進著。

  隨著歲數的不斷縮小,賀頓也越來越顯得幼稚起來,她的身體蜷縮成一團,嘴巴無意識地張合著,好像在尋找某種芳香的液體。

  當姬銘驄吐出「十二歲……」這個數字的時候,石破天驚。

  賀頓猛地一聲尖叫,好像是被人在心臟刺進了一把尖刀,然後她全身篩糠似的哆嗦起來,其力度之大,帶得整個床鋪都為之顫動。

  姬銘驄一陣狂喜,好了,癥結終於找到了,時間的坐標就是在賀頓十二歲,發生了一件奇異的事情。只是,那到底是什麼事情呢?

  姬銘驄輕輕地問:「十二歲的時候,你想到了什麼?」

  「冷……」賀頓縮成一團,儘量減少自己的體積。

  「還有什麼?」姬銘驄窮追不捨。

  「疼……」賀頓哆哆嗦嗦地說。

  「哪裡疼?」儘管這樣的逼問很殘酷,姬銘驄還是要進行下去。

  「全身都疼。」賀頓回答。

  「你還想到了什麼?」姬銘驄順藤摸瓜。

  「繼父是白的。」賀頓回答。

  「他為什麼是白的?」姬銘驄已經大致猜到方向,但他必須要賀頓親口說出。

  「因為他穿著黑色衣服。」

  「他既然穿著黑色的衣服,為什麼說他是白色的?」姬銘驄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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