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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四


  「我說,老大爺,我不是要跟她說我恨她,我是要告訴她我得了髒病,是她讓我得上的,她要趕快治病,她得病的時間一定比我長久,病情也一定更重。老大爺聽完以後,哈哈大笑說,你就要說這句話啊?我說,是。老大爺說,那你真是不該恨這個姑娘,該恨的人是你自己。你以為她們不知道自己有病?她們治了好,好了再犯,直到把自己爛成了一個流膿淌水的臭窟窿。快回家吧,把自己醫好了,永不要再來!

  「老大爺說完話之後,就再也不理我了。我呆呆地站在那裡,擔心的不僅僅是我的身體,更是我的腦子。我已經蠢到這種地步了?要知道,當年我還是市里的高考狀元!」

  說到這裡,沙茵停頓了下來。賀頓說:「完了嗎?讓侯暉說出了心裡話,這就是起碼的成績。幹嗎還這樣悶悶不樂?」

  沙茵說:「要是事情到這裡告一段落,我也就不這麼委屈了。事情還遠遠沒有結束。」

  「還能怎麼樣?」賀頓摸不著頭腦。

  沙茵說:「侯暉後來就找老軍醫治病,總是好好壞壞。說沒效吧,多少也見點好。可總是不能根治,反反復複的,叫他寢食不安。後來,他就去獻血……」

  賀頓大吃一驚,說:「就他這樣的身體,還去獻血?這不是獻毒嗎?」

  沙茵說:「我也是這麼想的啊,但是不敢說。其實也輪不著我說,他在這個世界上憋屈得太久,滔滔不絕。侯暉說,獻血檢查之後人家告訴他,不但有性病,而且還感染了艾滋病……」

  這一次,賀頓連驚訝的力氣都沒有了。太嚇人了,她以前認為心理病人還是很乾淨的,起碼比痢疾肝炎什麼的要安全些,沒想到超級殺手就潛伏在診所裡。她驚恐地退後兩步說:「侯暉真的是一個艾滋病人?」

  沙茵的菩薩臉變成怒目金剛道:「怎麼樣?把你也嚇著了是吧?你躲在後方都嚇成了這個樣子,我可是在第一線槍林彈雨中!」

  賀頓伸出手說:「我沒有躲。要不咱們握個手吧,我支持你。」

  沙茵把身體向後仰,雙手也扭到背後,好像無形中被綁架了,說:「我不和你握手。」

  賀頓說:「生氣了?」

  沙茵說:「我不握手,是保護你。你知道,他臨走的時候和我握了手!」

  柏萬福連連後退,碰到了櫃子角,磕了後腦勺,顧不得疼,說:「那你可千萬別碰咱診所的任何一樣東西,了不得的事,再把咱們這裡染成個艾滋病窩子,將來這房子賣的時候都得掉價!」

  沙茵說:「你想得真叫長遠!你就不擔心我有生命危險?你想躲了清閒,門也沒有!不讓我摸,我偏要摸!」說著,就用顫抖的手指,沿著桌子沿捋了一把。柏萬福氣得捶胸頓足,又不敢攔阻,生怕艾滋病毒趁機爬到自己身上。文果目不轉睛地盯著沙茵手指波及之處,叮囑自己一百年也不要碰觸這些區域。

  賀頓也怕得要命,但事已至此,只有掩蓋恐懼,將事態平息。她說:「沙茵,他要和你握手,你不會不握?」

  沙茵委屈地說:「現在想起來,我當然是可以拒絕的了。但說時遲那時快,我根本就來不及反應,人家把手伸出來了,哪能打他的臉?我也就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我生怕回絕了他,對咱們的影響不好……」

  賀頓也不知如何是好,只有安慰說:「不管怎麼樣,這手已經是握了,想抽回來也是不可能的。咱們就既來之則安之吧。」

  沙茵不依不饒地說:「你的手是乾淨的,你當然會說風涼話了。」

  賀頓百般無奈,突然就伸出了自己的手,趁沙茵沒有防備,一把抓住了沙茵的手,狠狠地攥住,然後手心手背地一通撫摸,好像沙茵的手上沾著很多油脂,她的手乾燥裂口,要多多沾光。

  沙茵先是一愣,接著嘴角就抽動起來,很像是一個微笑,但其實這是哭泣的前兆,賀頓感覺到了溫熱的淚水滴到自己的虎口處。沙茵說:「你這是為什麼呢!我不過是說說心裡的害怕,並沒有其他的意思。我想到咱們的名聲,要是拒絕了這個艾滋病人的握手,他就覺得整個世界都放棄了他,連救苦救難的心理醫生都不願意理他,這就是罪孽了。我們要做的是要給他勇氣和信心,就算以後有什麼危險,也來得及從長計議,我就和他握了手。可你這是何苦呢?我再發牢騷,再甩閒話,不過是心裡憋悶,不能讓你跟我一道擔這個風險!」

  賀頓揉搓著自己的手說:「什麼叫同甘苦,共患難,這就是了。我碰上這樣的來訪者,也會膽戰心驚。你當時第一位想的是來訪者的利益,這是特別敬業的地方。我別的不能幫你,起碼和你一道擔驚受怕是可以做到的。」說著,自己也落下淚來。

  賀頓說:「沙茵,其實你今天有一個大進步呢!」

  沙茵不解說:「進步在哪裡?」

  賀頓說:「你以前有一個缺點。」

  沙茵說:「什麼缺點?」

  賀頓說:「端莊。」

  沙茵破涕為笑,說:「賀頓你不要搞笑。端莊是多少女人夢寐以求的東西,我本夠不上的,你卻說這成了我的缺點。我真不知是高興還是傷心。」

  賀頓說:「沙茵,心理師不能太端莊了。這對於尋常人來說是優點,對於心理師反倒會束縛你闊步向前。就像丈夫不能在妻子面前太放蕩,來訪者在一個如此端莊的女子面前,也被壓榨得無法袒露內心。今天這個艾滋病人能暢所欲言,也是你的成就。」

  正說著,文果樂顛顛地跑過來:「我剛上網查了資料,擁抱握手包括同桌餐飲,都不會傳播艾滋病。咱們可以放心。」

  沙茵說:「我有孩子,還是小心為妙。當務之急是到超市買消毒水,把自己的雙手泡成豬蹄。」

  第六章 我要最年輕的葡萄酒

  我要最年輕的葡萄酒

  談婚論嫁的時間表很緊張。首先,錢開逸得找到賀頓。合作的最後一期節目已完,再要以工作的名義見面就不那麼名正言順。真乃天助,會計說,賀頓最後一筆報酬剛剛發下來,原來都是直交,但賀頓再不來了,請錢開逸轉交。

  錢開逸很高興,替人轉交錢財本身就是令人欣快的事,別說還有私念。他打通了賀頓的電話。

  「您好。錢老師。」賀頓中規中矩地回答。聽到賀頓的聲音,錢開逸簡直欣喜若狂。

  「有什麼好事嗎?」賀頓的耳朵很尖,聽出了錢開逸的歡愉。

  「當然是好事。發錢了。」錢開逸說。

  「我正盼著這筆錢呢。」賀頓喜出望外。

  「我怎麼把錢交給你?」錢開逸問。

  「我到您那兒去取吧,不知您何時比較方便?」

  「除了錢以外,我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說。這樣吧,咱們明天晚上一塊兒吃個飯。地點就在烤鴨店。我記得你說過愛吃烤鴨。」錢開逸連珠炮般地說。

  「錢老師,幹嗎這麼客氣?有什麼事先告訴一聲,我也好有個準備。」賀頓好奇。

  「這事必得面談……」錢開逸約好了時間地點,不由分說放下了電話,心有一點慌。當然了,他的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鎮定明朗,這就是播音員的本事。

  賀頓準時到了烤鴨店,心想錢開逸給自己帶了錢來,就該做東。她不是忘恩負義的小人,錢開逸把她發掘出來,恩重如山。即使這樣,烤鴨店也太貴了一點。這家的鴨子據說比老字號的那家還好,而且更貴。不過,她不能小氣。

  錢開逸已在包間等她。

  「錢老師來得早啊。」賀頓說,誇張地看了一下表,說,「我可沒遲到。」

  錢開逸說:「常在廣播電臺工作的人,都落下了毛病。凡事只能往前趕,不敢錯後。我最常做的一個夢就是趕不上火車。」

  賀頓說:「這個夢,我能解。」

  錢開逸說:「這個夢,我也能解。」

  賀頓說:「自己解的夢,不一定准呢。」

  錢開逸說:「為什麼?」

  賀頓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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