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畢淑敏 > 女心理師 > | 上一頁 下一頁 |
六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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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頓回答:「知道。排成報紙的鉛字就是它造的。」 瘦男子說:「現在報紙不用鉛字,改激光了,鉛都溶到汽油裡了。你看到過廟裡的壁畫嗎?」 賀頓不知美白膏和廟有什麼關係,又怕瘦男人一生氣就不批發了,趕緊說:「看過。」 瘦男子說:「你記得廟裡壁畫上的美人,臉上都是什麼顏色?」 賀頓不記得壁畫美人臉上的顏色,想來都是細皮嫩肉,只得瞎蒙:「白的。」 瘦男子不屑地說:「一看就知道你沒文化,沒見過真古董,看得都是現代人做的假。剛畫上去的當然是白的,風吹日曬年代久遠了,就變成黑的了。美女的臉上越黑,說明以前越白,時代越古老。」 賀頓跟著瞎點頭,不知道這和化妝品有什麼關係。 瘦男子說:「我說了這麼多,你明白了嗎?」 這次賀頓不敢點頭了,她什麼也沒明白,又怕惹火了瘦子,只好含含糊糊地說:「明白了一點點。」 瘦子說:「明白了哪一點?說說看。」 賀頓只好硬著頭皮說:「明白了美女臉上是抹了東西的。」 此本廢話,不想瘦子說:「你還真不傻。美女當然是抹出來的,古代的是,現代的也是。抹的是什麼呢?」 賀頓算是給繞糊塗了,說:「不知道。」 瘦子生氣了,說:「真是不經誇,剛說你不笨,這就露出蠢了。鉛是什麼顏色的?」 這個問題賀頓是知道的,趕緊說:「黑的。」想想不很妥帖,改說:「灰色。」估計這一次肯定對,給賀奶奶念的小說中描寫過「鉛灰色的雲層」。 瘦子怒火中燒,說:「鉛是雪白的。」 賀頓目瞪口呆,就算鉛不是黑的,也萬萬不能是雪白的。瘦子欣賞著賀頓的驚訝,說:「大塊的鉛當然是灰黑的,但磨成粉末的鉛是雪白的。所以,以前的美女臉上用的都是鉛粉,又細又滑,美人就是這樣打造出來的。現在呢,鉛是有毒的,不讓用了。汞也是有毒的,也不讓用了……」 瘦子頗有些神秘感地看著賀頓。胖女人嗔怪地拉了瘦子一把,嫌他把商業秘密透漏給萍水相逢的人。 賀頓恍然大悟,原來這就是「吹彈得破」的訣竅。「都是有毒的。」她忍不住喃喃說。 「對,鉛汞有毒,農藥有沒有毒呢?還不照樣使?油漆有沒有毒呢?還不照樣刷?敵殺死有沒有毒呢?還不照樣噴?再說,你怕有毒,你可以不用,但用的人保證美白,這就是代價。」瘦男得意洋洋。 賀頓點點頭,點頭什麼意思呢?不知道。此刻只能點頭。接著問:「抗皺原理呢?」 胖女人好半天沒說話,技癢難熬,搶著說:「那就更簡單了,就是讓你腫。」 賀頓嚇壞了,只有腎子有毛病的人才會腫,這個去皺的東西把人的腎子都搞壞掉了,也太過毒辣了。 胖女人雖不知道小女子一下聯想到了尿路,但賀頓臉上的表情讓她知道此女慌了,就說:「沒那麼嚴重,不會要了命。人為什麼會長皺紋,不就是臉上的皮松了嗎,用水一泡,脹了,皺紋自然就被撐起來了。簡單。」說完還在自己的腮幫子上拽了兩把,以證明所言不虛。 賀頓恍然大悟,奇跡是這樣產生的。 「如果我要批發,怎麼拿貨呢?」賀頓決心已定。 胖女人用僅存的憐憫說:「姑娘,這活兒不是你幹的!」 賀頓說:「你就說這個美白膏到底能不能讓人變白?甭管一百年之後是不是會黑成賣炭翁。」 瘦男子道:「她一定要買,你就成全人家。小姑娘決心大,說不定就放一顆衛星呢!」 胖女人不肯吃虧,說:「都什麼時代了,還衛星!如今都是神州幾號呢!」轉過頭對賀頓說:「變白那是鐵板釘釘。你想啊,把黑老鴰按到面缸裡,就一定變成和平鴿。鉛粉就是上好的白麵,抗皺霜就似軟皮鞭子,肯定能讓你腫得水汪汪的,放心吧,孩子!」 療效解決了,剩下的就是討價。賀頓提出賒銷。 「門兒也沒有!我們這裡都是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概不賒欠!」瘦男子咬得死緊。 賀頓無奈,只得說:「我身上沒有那麼多錢。」 胖女人同仇敵愾說:「沒錢就不能拿貨。該幹什麼就幹什麼去,就當我們什麼也沒說。」 賀頓想了想,掏出小錢包來,說:「那我就一樣來兩瓶吧。」 瘦男人冷冷地說:「不零售。」 還是胖女人動了慈悲,說:「你買兩瓶頂什麼用呢?」 賀頓說:「你不是說三周就有效嗎?兩瓶還抹不了三周?」 胖女人大吃一驚說:「你打算自己用啊?」 賀頓說:「我自己不用,怎麼推銷給別人呢?」 瘦男人拉拉胖女人說:「人家這是做大買賣的架勢,你操什麼心呢!好了,交錢吧。看在你這番誠心上,我就按著批發價給你兩瓶。不過,醜話說在前頭,要是過敏起紅疙瘩鼓水泡掉皮潰爛什麼的,概不負責!不怕死就多抹點,三天就見效!」 賀頓交了錢,美白膏去皺霜各拿了兩瓶,臨出門的時候,胖女人說:「姑娘,先在耳朵後頭脖子下面人家看不到的地方抹點試試,要是紅腫熱痛的,就別用了。不過,我們這裡不退換,你可記清了。」 出得門來,天已擦黑。賀頓努力辨認著門牌號碼,轉來轉去找不著,才發現原來這是利用半截死胡同隔成的違章建築,怪不得如此窄小且暗無天日。 賀頓回到自己的蝸居,把臉洗乾淨,然後對著鏡子說:「臉啊臉,真要對不起你了,把你當成試驗品了。不過,你也不要覺得冤屈,是你先對不起我的,誰叫你這麼難看呢?如果這個膏和霜真正有效,我就能發上一筆小財,這樣咱們才能一道在城裡混下去。」 賀頓說完這些話,死死地盯著鏡子。鏡子年久失於保養,有很多黃色的水漬如蜈蚣攀爬,局部的起伏更讓人影像失真。她看到一張年輕的臉沒有表情,仿佛無風時刻低垂的門簾。 這張臉雖然醜,還保有年輕人的光滑和潤澤,一旦這些含鉛的膏粉塗抹其上,很可能連這份本色也保持不住。可是,她除了自己的臉,還有什麼呢?只有不要臉了拼命向前。 賀頓按照胖女人傳授的法子,先在耳朵後面蜻蜓點水抹了一點,好像沒有什麼古怪的感覺,但時間太短,做不得數,安慰自己耐心等待。一夜睡得還不錯,早上起來第一件事就是趴在鏡子上,把自己的耳朵揪得像豬八戒,看耳後的皮膚可有異樣。 阿彌陀佛,一切如常。 現在,賀頓正式拿起了美白膏,打開瓶蓋。昨天她只取了一點皮毛用於塗抹,平整的膏脂上留下淺淡的印記,好像一隻微小的蟲蟻膽怯地爬過,這一次,她要大張旗鼓地粉刷面頰了。賀頓挑起一塊綠豆大小的膏脂,敷在臉上,輕輕勻開,果然有一小塊皮膚白皙起來,好像是得了局部的白癜風。賀頓持之以恆地塗抹下去,就像一個不屈不撓的粉刷匠,整個臉在膏脂的覆蓋下,粉飾一新。 賀頓打量著自己的臉,覺得新奇而古怪。小時候,手腳開裂得太厲害,血珠沁出的時候,媽媽會把豬皮在火上烤烤,然後抹在她的手背腳背上,那種香噴噴的油膩味道,會伴隨整整一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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