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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絳香說:「你屁股上還帶著一塊血色,好像殺好的豬後臀尖上蓋的紫戳。」

  粉衣女子反唇相譏道:「那是因為我白。要是像你那麼黑,只怕血結了痂都看不出!」

  絳香被人捅了痛處,也就不再搭訕,包好小包袱,準備一走了之。

  粉衣女子說:「你別走。」

  絳香說:「你管得著我嗎?」

  粉衣女子說:「你剛才說什麼來著?」

  絳香說:「我說你屁股上像蓋了個戳。」

  粉衣女子說:「不是這句。這句之前那句。」

  絳香說:「在那之前我什麼也沒說。」

  粉衣女子說:「你說了,你還想賴!你說要把你的褲子借我。」

  絳香這才注意到,那女子怕手指受寒,躲閃不及,把褲腿褲腰都打濕了,再不能穿出門去。

  絳香說:「起碼要三泡尿才能把褲子濕成這樣。」

  粉衣女子說:「你幸災樂禍廢什麼話呀,趕緊給我找褲子!」

  絳香就把小包袱再次打開,粉衣女子撲過來一通亂翻,說:「你的褲子太土了,就這樣還打算借人呢,我穿上就成了醜八怪!哎,你還有好的沒有了?」

  絳香氣憤地說:「你不稀罕就算了,這就是我的全部家當了。我走了。」

  粉衣女子說:「人都說人窮志短,你這麼窮嘴還這麼硬。好吧,這條燈芯絨的褲子八成新,我也就湊合了。就是走起路來褲襠裡會磨得吱扭吱扭響,好像夾了一窩小耗子。順便問一句,你沒有滴蟲吧?」

  絳香說:「什麼蟲?」

  粉衣女子說:「就是底下癢不癢呢?」說罷緊張地看著絳香。

  絳香說:「要是蚊子咬了就癢,要是沒咬著,就不癢。」

  粉衣女子嘟囔著說:「整個一科盲,跟你算是說不明白了。但願沒事。」說完老大不情願地套上了絳香最好的一條褲子。

  粉衣女子穿好了褲子,就往外走,走了兩步回過頭來,看絳香沒動身,就說:「你倒是走啊。」

  絳香說:「到哪兒去?」

  粉衣女子說:「我到哪兒去你就到哪兒去呀!」

  絳香說:「我只把褲子借給你了,也沒把自己賣給你啊!」

  粉衣女子火了,說:「你這個人講理不講理!你要不是跟著我,我到哪裡去還你褲子啊?你這一條破褲子不值什麼錢,我的誠信可值錢呢!你還等著我再到這個茅房來啊!」

  絳香原本就是想著自己一直等在公共廁所,等粉衣女子來還褲子,現在一想,還真得跟她走,不然她要是萬一不來還褲子,損失可就大了。這條褲子,是絳香的豪華禮服。

  粉衣女子身量和絳香差不多,穿了絳香的褲子,絳香看她就順眼多了,好像另外一個絳香走在自己前面。

  粉衣女子說:「你叫什麼名字?」

  絳香告訴了她。

  粉衣女子說:「哦。」就冷了場。過了一會兒她說:「你這個人真不懂禮貌,禮尚往來啊,你為什麼不問問我的名字?」

  絳香說:「等一會兒你還了我的褲子,咱倆一拍兩散誰也認不得誰了。」

  粉衣女子說:「看來你這個人夠絕情的了。俗話說,兩個人好得跟穿一條褲子似的,咱倆現在就是這個情況了。不管你問不問我,我也得告訴你,你不義我不能不仁,省得你連把褲子借給誰了都不知道。我叫湯小希。米湯的湯,大小的小,不是小溪流的溪,是希望的希。」

  絳香就這樣跟著湯小希走進了一家平房院落,早先可能是大宅院,如今破落了。裡面到處都活動著粉紅色的身影,春意盎然。另一個粉紅衣衫看到她倆進來,就說:「小希,你到哪裡去了?你那老頭拉了!」

  絳香一驚,身旁的湯小希也就二十多歲,就有老頭了?家鄉方言中,老頭就是丈夫。

  湯小希大大咧咧地說:「紅朋友突然來了,衛生巾正好用完,我到街上小鋪去買,褲子又髒了……」

  那位粉紅女子一路小跑,說:「我婆婆快斷氣了,沒工夫聽你扯閒篇,等她死踏實了咱們再聊……」

  絳香聽得真切,嚇得不輕。若不是豔陽高照,真懷疑自己進了陰曹地府。

  「等我忙完了這陣就還你褲子。不放心就跟我來。」湯小希不由分說,拉著絳香進了一間屋子。

  老舊的房間裡彌漫著惡臭,好在這只是第一分鐘的感受,很快就什麼都聞不到了。特別猛烈的噪聲會把耳朵震聾,惡臭的第一波轟炸就讓鼻子完全失靈,嗅覺昏厥。

  潔白的床單上躺著一位赤裸的老人,猛一看以為只是一副骨架,從那起伏的皺褶上才認出還有一層乾澀的皮膚包裹其上。不要看他枯萎的身體了無生氣,從兩胯之間正湧出一大攤黃色的黏稠液體生機勃勃地散發著惡臭。

  老人用手翻攪著稀便,然後用黃色的手指在牆上塗抹著,一道道抓痕的邊緣毛茸茸地隆起,粘帶著食物的殘渣。筆劃中心依稀露出牆壁的本白顏色,好像毛筆書寫的鋒芒。

  湯小希把老人的大腿拍得啪啪響,大聲說:「你啊你!我剛才走的時候,不是和你說過了嗎?我有點姑娘家的事,就出去一小會兒,你乖乖地呆在床上。你不是答應了嗎,大眼珠子嘰裡咕嚕地亂轉,我還以為你記住了,沒想到這麼沒出息,我前腳剛走後腳你就拉了。拉了就拉了吧,你倒是好生躺著啊,等著我回來收拾唄,結果你又在牆上寫上了標語。害得我還得像個雜工似的刷牆。你兒子可沒給我刷牆的錢,我得找他要去,你也得說話,不許裝傻,好漢做事好漢當……」說著湯小希把老漢像個被窩卷似的推到牆根底下,把單子扯下來,動作粗暴,老漢的幹皮都被勒紅了。然後湯小希又用髒單子把老漢的手腳和屁股都抹了抹,又到牆上擦拭了兩把,總算在眼睛能瞄到的地方,基本上見不到污濁的屎黃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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