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畢淑敏 > 女心理師 > | 上一頁 下一頁 |
五一 | |
|
|
柏萬福說:「嚇是嚇不死的,我還以為是龍肉呢,原來不是。不過是西洋參,肯定是國產的,和蘿蔔差不多。燕窩也有仿造的,十塊錢就能買半書兜子,報紙上『教你一招』披露過。」話雖是這麼說,心中還是悵然,看來賀頓交往了闊人。 賀頓說:「好吧,就算我吃的是假冒偽劣的西洋參和燕窩。沒得說了,我洗洗睡了。」 柏萬福說:「有重要的話。賀頓,明天,我和我媽要坐飛機了。」 賀頓說:「到哪個遊樂園?我記得那種飛機好像專給小孩玩,不讓大人坐。」 柏萬福說:「不是遊樂園的假飛機,是真飛機,就是掉下來能死人的那種。」 賀頓說:「你們坐飛機去哪兒?」 柏萬福說:「我媽在街上買了瓶飲料,沒想到中了大獎,給了兩張旅遊的飛機票,還包吃包住。我媽本想淘換給別人得了,倒騰點錢也好補貼家用,可沒想到主辦方愣是不讓,只能自己享用。明天我們就走了。前前後後要七天。」 賀頓心想這和自己有什麼關係?便說:「好事啊。祝你們一路順風。替你們高興。」 柏萬福說:「別光想著高興,也有嚇人的事呢。」 賀頓說:「是不是又跟你們要其他錢了?」 柏萬福說:「那倒不是。坐飛機要買保險。」 賀頓說:「是不是主辦方不給你們買?真夠小氣的了,驢子都送了,還捨不得配個鞍。」 柏萬福說:「別冤枉人,鞍也送了。」 賀頓撇嘴說:「那你害怕什麼?」 柏萬福說:「我把保險單拿上細細一瞧,哎喲我的媽呀,那個嚇人啊,你一條腿斷了賠多少錢,你全身癱瘓了賠你多少錢,看得我手心腳心冒冷汗。」 賀頓說:「那是萬一。放心去吧,保證一個星期之後平平安安地回來了,你想拿人家的那份保險金,只怕還沒那個運氣!」 柏萬福說:「話雖是這樣說,怕還是照樣怕。」說到這裡,柏萬福的面容抽搐起來,說:「賀頓,保險單上有受益人一條,我詳細問了,要是自己不填,萬一那事出了,保險金就按照法律繼承的順序發給。要是寫上了,就按寫的付錢。」 賀頓想不通這有什麼關聯,就說:「好像都這樣。」 柏萬福說:「我媽那份簡單,她就寫上了我。我這份呢……」 賀頓笑起來:「你就寫上你媽。」 柏萬福說:「飛機出事,不像公共汽車。翻車有的死有的傷有的還皮毛無損,飛機基本上都是連鍋端一勺燴。」 賀頓聽著不祥,就伸出手去堵柏萬福的嘴,不想一觸到柏萬福的嘴唇,就被燙了一下。柏萬福嘴唇火熱,喃喃地說下去:「我就把保險受益人寫上你的名字了——柴絳香。賀頓,我是個窮人,可我要是這次死了,我就不是窮人了,我就有一大筆錢了。我要把這筆錢留給你,你是我最親的人。我不配你,可是我死了就能配上你了,我的名字要和你在一起,你用那些錢的時候,你就會想起我來。」 他看也不看賀頓的表情,自顧自地說下去:「我會對你好。我不是個有本事的男人,可你有本事,這就夠了,我全心全意地服侍你,你想幹什麼就幹什麼,我一句二話都沒有。你愛跟哪個男人說話你就說,我相信你。你愛幾點鐘回家,我都給你留著門。等日後有了孩子,除了生這件事歸你,因為我實在是替不了你,剩下的事都歸我。我一定是個好爸爸,我有耐心,我媽有經驗。我們還有兩套房,一套房咱們住著,另外一套出租,就等於良田百頃,養活著咱們吃穿不愁……」柏萬福根本就不關心賀頓的反應。因為要是看了反應,他就沒有勇氣把這些縈繞千百遍的話說完。 賀頓用力甩甩手,把柏萬福推開,呸了一聲,好像吐出了一顆掉下來的牙齒,說:「柏萬福,你一定是喝多啦!」 柏萬福直著脖子說:「根本沒喝酒!只喝蘿蔔湯,大棒骨都給你留著呢!」 賀頓說:「那就是骨髓油蒙了心!別說這些不吉利的話,七天之後,你一定會全須全尾地回來,趕緊去睡吧。」說著,掙脫柏萬福的攔截,回到自己的房間。把門死死別住,又在地上放了一個尿盆子。晚上若是上廁所,就地解決。別一出去,要是柏萬福癡心等在門口表白,又是一番說不清的口舌。 第十八章 不要輕易說一輩子,那是很長很長的時間 不要輕易說一輩子,那是很長很長的時間 「何時回法國,我自有安排。您老先休息,我帶著絳香到處走一走,讓她心裡有個數。」黃阿姨這樣對老太太說著,領絳香上了樓。 黃阿姨說「到處走走」的時候,絳香覺得她有些誇大其詞,一個家嗎,又不是一個公園,用得上「到處」這個詞嗎?等到樓上樓下這一通轉下來,絳香才知道「家」和「家」的概念是不一樣的,這是一個「大家」。 「家裡還有誰呢?」絳香小心翼翼地問。 「三個人。」黃阿姨說。 「都是誰呢?」絳香問。 「我,她,還有你。」黃阿姨說。 「您不在的時候呢?我沒來的時候呢?」絳香吃驚。 「就她一個人。」 絳香忍不住說:「一個人哪裡用得了這麼大的房子呢?」 黃阿姨說:「我媽從小是在一個大院子裡長大的,那院子到底有多大,你是想像不出來的。她喜歡大房子,大院子。以前滿足不了她的願望,等我在國外有了錢,就為她買了這個房子。她不喜歡別人和她住在一起。我父親在我很小的時候就死了,她獨身慣了。現在,她越來越老了,一定要有個人陪伴她。」 絳香默默地點點頭。在其後的一段時間內,黃阿姨又詳細地教會了她各種設備的使用方法和老奶奶的習慣。老奶奶姓賀,祖上很有來歷。當絳香適應了各種基本禮儀和規則之後,黃阿姨飛走了。臨走之前對絳香說,如果老奶奶猝然死亡,絳香也不必害怕,只需按這個號碼給她打個電話,她自會處理。那是一個記載著長長的電話號碼的白紙卡,絳香把它像救命符一樣默念了好多遍,確信自己完全記住之後,珍藏了起來。 絳香心中忐忑,怕哪一天意外毫無徵兆地降臨,但為了生活,她必須堅持下去。好在賀奶奶眼前並沒有露出立刻要死的模樣,每天都虛弱而堅定地活著。 絳香的到來讓賀奶奶看到了生命的最後目的,在這之前她以為自己只有等死一條路了,現在,上帝把一個白紙一樣的小姑娘送到身邊,天意啊。 賀奶奶的作息很有規律,她讓絳香也按照這個規律走。如果她睡覺了,絳香也要睡;如果她醒來了,絳香也要清醒如飛簷走壁的野貓。老年人的睡眠如同蛛絲,細碎而短暫。睡的時候恍若醒著,有一點動靜就飛快地展開皺紋重疊的眼皮,眼光渾濁而犀利。醒的時候如同睡著,你若說話,她可以長時間地不理睬你,但你不能不說。如果你停下嘴唇,她會在第一時間指教你。當她指教你的時候,你必須要精神抖擻地回答她,好像應對教授的提問。 賀奶奶以前上過教會學校,她第一次看到絳香岔開雙腿坐在椅子上時,說:「你讓我想起了黃飛鴻。」 絳香不知道黃飛鴻是誰,就說:「他是你們家的親戚嗎?」絳香知道賀奶奶嫁的是黃家。 賀奶奶說:「我們家是望族,哪有這樣的親戚!他是一個土匪。」 絳香不知道自己和土匪有什麼關聯,賀奶奶看出了她的疑惑,就說:「一個女孩子像你那樣坐著,就是黃飛鴻了。」 賀奶奶示範了一個優雅的蹺腿動作,讓絳香依葫蘆畫瓢。這個動作讓氣息奄奄的賀奶奶咳嗽了許久,差點沒背過氣去。絳香完全不知道優雅是怎樣蘊含在女子的兩腿之中,乾著急不得要領。幸好她很瘦,兩條腿骨雖說像鉛筆般堅硬筆直,多練習幾遍,姿態也就基本說得過去了。 賀奶奶讓絳香把一些白紙裁成撲克牌大小。絳香把紙片遞到賀奶奶手裡,賀奶奶說:「這是什麼?」 絳香老老實實地回答:「紙片。」 賀奶奶說:「這不是紙片,是名片。」 絳香看著空無一字的白紙發愣。 賀奶奶說:「寫上你的名字。」 | |
|
|
學達書庫(xuges.com) |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