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畢淑敏 > 女心理師 > | 上一頁 下一頁 |
四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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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讓兒子到報社打聽,登一條出租房屋的廣告需要多少錢。柏萬福回來的時候,頭耷拉的能抵到第三顆扣子。眉毛寬的廣告就得上百塊錢,合著房子還沒租出去,小半個月的房租就孝敬了報社。老太太索性央告人寫了些小廣告,熬了小半臉盤稀糨子,趁著黑天,像早年鬧革命貼標語的林道靜似的,把周圍的街巷都刷上了傳單。 正好絳香也在找房子,見了小廣告就趕到了房東老太太家,不想當時有兩個搞傳銷的女孩子也結伴來了。房東老太太一看有人爭搶,很是高興,摸著鑰匙說:「一個羊也是放,一群羊也是放,三姐妹一塊看吧。」 絳香暗自叫聲不好,狼多肉少當然于租房者不利,但已經來了,還是先看看再說。看完房子之後,絳香基本上不抱希望,因為另一方表示十分滿意,兩女孩說還可以多給幾十塊錢,房東老太太眉開眼笑。再說要和柏萬福合住,兩個女子能夠做伴自然不在乎,絳香還是有顧慮。出門在外不能太挑剔,可和一個三十多歲的老爺們低頭不見抬頭見的,總是不方便。 沒想到房東老太太選中了她,還主動讓了點房租,絳香摸不清這裡頭賣的是什麼藥,能省則省,住進來再說。 柏萬福是個規矩人,沒有大本事,但也沒有壞心眼。平常絳香在外面忙,公共空間的衛生都是柏萬福包了。柏萬福每頓都到樓下房東老太太那兒吃飯,這邊的廚房就成了絳香的一統天下。有時候絳香做點好吃的伙食,卻不過面子,總要禮貌地招呼柏萬福也一道嘗嘗,柏萬福總是很有分寸地拒絕,不是說自己剛吃飽不餓,就是說自己不喜歡這樣吃食,總之尺度拿捏得當。絳香原沒打算長住,但相處尚好,地段實在方便,就一直住了下來。 柏萬福聽到動靜,從房裡出來,說:「賀頓,我媽攔住你要房費了?」他和他媽不一樣,尊重賀頓對自己名字的選擇。 賀頓說:「你不必再催。你們娘倆捏咕好了的,放心,我不會賴了房費。」 柏萬福說:「我不是那種人,你知道。可我攔不住我媽,你也知道。你若是手邊緊張,我這兒還有點錢,你先給了我媽,省得她一天衛兵似的看守著,我為她操心,也為你擔憂。」 賀頓說:「謝謝你的好意了。你的錢哪裡來的?還不是從你媽手指縫兒裡漏出來的?只怕你媽把所有的紙幣都做了記號,到時候我一把交上去,叫你媽火眼金睛認出來,既害了你又害了我。」 柏萬福說:「我媽哪有你想的這般精明,不過是受窮受怕了,一分錢看得比磨盤大,格外地不講情面。你要原諒她。」 賀頓說:「我原諒得著嗎?她本來就沒有欠著我,倒是我欠著她的。我住著她的房,本該給她房費的。我剛找到了一份新工作,待遇還不錯,不過那邊的工資是先幹後結,一時我還拿不到工錢。我會想辦法的。」 柏萬福說著下意識地瞅了一眼,賀頓的房門口掛著一張白布簾子,捂了個嚴嚴實實,他知道賀頓那屋裡全都是書。賀頓進城也多年了,按說不該像剛進城的女娃,吃了上頓沒下頓,只因她把錢都買了書,順帶貢獻給了各式各樣的學習班補習班。賀頓通常的作息時間是——下了班回來,做了簡單的吃食,就把自己埋在屋裡看書。柏萬福曾經非常仔細地傾聽過賀頓屋裡的聲音,只有沙拉拉的翻紙聲,而且翻得那樣快,柏萬福曾經用同樣的時間測驗自己能看多少字,結果是他剛看了十行,那邊就傳來掀頁的聲音。這個女人不是一般的女人,貌不驚人,內秀心靈,終有一天她會從自己這裡搬出去,住進高尚住宅。柏萬福一般想到這裡就不再往下想了,心開始痛。 明天是該交房錢的最後期限,可是,賀頓沒錢。她把電話簿從後翻起,朋友也像饅頭,剛出鍋的比較熱乎。名字不少,但都不是可以借錢的主兒。英雄不問出處,漂泊者萍水相逢,都把從前像蓮藕般的掩藏在泥沼中。沒心沒肺把自己的身世說個底兒掉的人,其實不過是另一種埋伏,一博同情甚至心機甚重。在心理師培訓班裡的柴絳香叫做賀頓,身穿從地攤上淘換來的假名牌,戴著盜版的香奈兒太陽鏡,遠方有富裕的雙親和安定的生活,哪能夠伸手借錢! 賀頓的晚飯是方便面臥雞蛋,放了幾滴香油,將客廳連走廊染上濃濃香氛。雞蛋是最後一枚,香油瓶豎起呈九十度,連敲帶打才漏下油珠。賀頓吃雞蛋先揀小的,殘餘的這一顆格外大,漂蕩的蛋花婆娑起舞。香油瓶裡的褐色沉澱物像一粒粒黑虱,貌雖不雅,味道更香。越是艱險越要把自己照顧好,孤身在外,病了豈不雪上加霜! 都吃完了,明天怎麼辦呢?賀頓不知道,但也並不特別發愁,最起碼她還可以吃沒有香油和雞蛋的方便面,支撐若干天。在城市裡,一天之間足以發生很多事情。看著前面是一堵牆,筆直地走過去,當你以為被撞得頭破血流的時候,卻穿牆而過。那牆自動地裂開了或是此時地震了,對面閃出一道光……她現在已經是嘉賓主持人了,沒有飯吃是暫時的,發了工資就可吃大餐。 當她想入非非的時候,柏萬福從樓下吃完飯回來,聳著鼻子問:「借到錢了嗎?」 只有面對柏萬福的時候賀頓才是最真實的,她沒有必要也不可能作假,老老實實回答:「我連門都沒有出,到哪裡去借錢?討賬的事不是專歸你媽負責嗎,如今你接班了?」 柏萬福說:「我媽又問起了這事,我說你沒問題。我媽不信。」 賀頓歎了一口氣說:「你媽比你有經驗,你媽說得對。先別說房租的事了,我的麵條做好了,你要不要嘗嘗?」 柏萬福說:「將來哪個人娶了你,真是福氣。如果家中只剩下一粒米,你會先讓他吃。」 賀頓立刻予以回擊:「真到了那種時候,也許是吧。可我是不會嫁這種人的。人窮志短馬瘦毛長,我知道這滋味,嫁窮人不如不嫁。」 柏萬福轉了話題,說:「賀頓你吃完了飯,跟我一塊到河邊遛遛彎兒吧。」 賀頓很吃驚,和柏萬福合住許久,他從未提過非分之請,今天這是怎麼啦?拉下臉說:「我剛找了一份新工作,業務不熟,晚上要好好看資料呢!」 柏萬福局促地說:「剛才吃飯的時候,我媽說了,要是你肯陪著我到河邊遛一遛,你的房費就能緩繳。」 賀頓心想,這是什麼意思?散步還能當銀兩使?好在無傷大雅,先渡了眼前的難關再說。就答道:「遛彎還能創造效益,等我吃完麵條,咱們就出門。不過有一條,你當啞巴,別跟我說話,我有事要琢磨。」 「好。我啥也不說。」柏萬福一口答應。 為了這一天,柏萬福把校正皮鞋早準備好了。他一條腿長一條腿短,好在跛得不嚴重,穿上特製的皮鞋,不仔細看,還真看不出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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