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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油鍋迸濺,李芝明沒有聽全本市新聞的播報,只是一回頭看到丈夫的英俊面龐,正在一家雞場視察禽流感預防事宜,雨水在他的臉上像塗抹了一層油,讓有棱有角的面龐更見堅毅果敢。李芝明對著油鍋莞爾一笑,覺得自己當年真是慧眼識珠,在一大群青蘿蔔似的小夥子中間相中了烏海,如今他長成了人參。新聞跳到了其他條目,正在這時,電話鈴響了。燃氣灶旁有一卡通造型的壁掛電話,也是為了家人密切聯繫特地安設的,省得烹炸時聽不見電話鈴響誤事。

  是烏海打來的。他說,雨太大了,山路很滑……話還沒說完,李芝明就說,那你就在雞場住下,明天再回來,安全第一。烏海說,你怎麼知道我在雞場?李芝明說,電視都報了,你小心把雞瘟帶回家。烏海說,放心好了,我們都消了毒,連眼睛都點了藥,沒問題。李芝明說,原來以為你回來吃飯呢,我特地給你做了苦瓜。烏海說,留著吧,我明天晚上吃。

  這就是烏海留給李芝明的最後一句話。李芝明和孩子把苦瓜都吃了,不是不給烏海留著,因為苦瓜放到第二天就變味,李芝明會給烏海做新鮮的吃。到了夜裡兩點,電話鈴突然響了,領導幹部家裡,就怕這種突如其來的夜半鈴聲,簡直比恐怖電影還要驚悚萬分。不是炭窯崩塌就是山洪暴發,再不就是踩踏死了人或是瘟疫流行,總之沒有好事。李芝明抓起電話,迷迷糊糊地說了一句,烏副市長他不在家……期望一句話就把來電打發了,睡意蒙矓的她還可以繼續入夢。

  對方非常清醒,小心翼翼地說,我就是找您。

  李芝明說,你是哪裡?直到這時,她還以為是醫院有事。

  我是市府辦公廳小孫。

  李芝明和辦公廳的小孫很熟,但小孫的聲音異樣陌生。

  有什麼事嗎,小孫?李芝明知道這是明知故問。如果沒有事,小孫豈敢半夜三更把電話打來。

  是這樣的,大姐,您不要緊張。烏副市長他出了點車禍,現正在搶救中。你是不是趕快到現場來一下?本來市長要親自給您打電話,他現在正守在烏副市長身邊,指揮醫生全力搶救,就讓我給您通報這個事情,大姐,接您的車馬上就到您家樓下,您一定要保重啊……小孫結結巴巴地還說了些什麼,李芝明已經聽不見了。她只記住了車禍和全力搶救,知道凶多吉少。

  「我打算大鬧追悼會,讓烏海身敗名裂……」李芝明咬牙切齒地說。

  第四章 已經開始下毒

  第二個來訪者,已經開始下毒

  送走李芝明。平日候診室裡坐滿默不作聲的來訪者,空氣肅悶並充滿粗重的呼吸聲。今天,竟是出奇的安寧,一年輕女子帶一小男孩,吹氣如蘭,靜息等候。

  賀頓問文果:「下一位?」

  文果向孩子和年輕女子的方向示意。

  「哦,請給我你的登記表。」賀頓說。

  「不好意思,沒有填。」女子站起來抱歉地說。賀頓敏銳地注意到了她所說的是「沒有填」,並不是「還沒填」。安逸的坐姿,說明她已經來了一段時間,有足夠的工夫填寫登記表。沒填的唯一原因就是——她不願意填。

  賀頓想,見鬼!又遇到不願意填寫登記表的人,這通常表明事態嚴重或是此人防衛心理相當強。這種人,就像夜裡尋覓水源的野獸,既想尋求到幫助,又不願留下任何蹤跡。賀頓理解他們。不過通常的做法是在表格上造假,胡亂填寫姓名地址電話號碼等等資料,只在諮詢事由一欄裡,直言相告。也就是說,所有的信息都有可能是假的,唯有問題是真的。這位帶孩子的女性,走得更遠,竟不著一字。

  賀頓未置可否,文果覺察到了她的微嗔,為表自己工作縝密,把剛才說過N次的話又重複一遍:「填了登記表,心理師不用從頭問起,其實你合算,節省了時間。」

  年輕女子面色微紅:「不是不想填,是不認識那麼多字。」

  心理師賀頓就算見多識廣,也著實嚇了一跳,不由得重新打量女子。長髮披肩,身穿合體的黛青色職業裝,領旁還扣著一枚金光四射的蝴蝶胸針。從哪個角度說,都是標準的白領麗人相,居然是個文盲!

  文盲就文盲吧,誰說文盲就不能來看心理師呢?來的都是客,全憑嘴一張。賀頓說:「好吧。不填就不填吧。請隨我來,咱們正式開始。」

  女子身影未動,一旁的小男孩站起身,隨著賀頓往心理室走。賀頓和氣地對他說:「小弟弟,請你在外面稍微等一會兒,我和她談完了,你們再會合。」

  小男孩奇怪地揚起頭:「為什麼你要和她談完了,才理我呢?」他穿著雪白的運動褲,雪白的羊絨衫,臉蛋也是奶酪一樣的瓷白色,好像一個雪娃娃。

  「因為我們這是工作啊。」賀頓耐心解釋。

  「為什麼和我談就不是工作了呢?」雪娃娃不以為然。

  「因為……」賀頓一時語塞,她不想在工作尚未開始時,就在無干人員處分神,遞眼神給年輕女子,示意她趕快跟上,以結束這無謂的耽擱。

  女子對雪娃娃說:「阿團,你不要亂說。」

  阿團撒嬌:「誰亂說了?是她不讓我進去嘛!」

  賀頓等待著,她至今也沒搞清女子和孩子的關係。說是母子年齡不符,說是姐弟面貌不像。好在這也不是什麼重要事,畢竟年輕女子的問題不會因這小孩子而引發,他們的關係看起來不錯。

  「趕快進去,我開始計時了。」文果指了一下牆上的掛鐘。

  雪娃娃大搖大擺跟著賀頓走進了心理室。賀頓很奇怪,說:「你怎麼進來了?」

  阿團說:「本來就應該我進來!」說著,黑白分明的眼珠嘰裡咕嚕地巡視心理室的陳設,然後很有禮貌地問賀頓:「心理師,我坐哪兒合適?」

  賀頓回了一句:「你先隨便坐。」轉身出了心理室的門,問文果:「到底是誰諮詢?」

  文果說:「就是他啊,阿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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