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畢淑敏 > 看家護院 >  上一頁    下一頁


  老兵抱著肩膀:「也不能叫他們打得太狠。不然,不是咱們打的,也就是咱們打的。」

  萬良覺得自己大有長進,可比起老兵來,還差得遠呢!

  老兵受到嘉獎。材料報到廠長那兒,廠長大為感歎:怎麼就發現了盜賊們偷運銅棍的途徑!這個兵不簡單。以後復員了,你們不給安排工作,我要!

  萬良也奇怪老兵怎麼就發現了奧妙,兩個人連上廁所都一起去,萬良怎麼一點沒察覺?老兵難得地謙虛了一回:「也沒什麼。我就是抽空到圍牆外走了一圈。外頭他們偽裝得不那麼嚴實。」

  老兵和萬良又開始按部就班地站崗巡哨,附近的盜賊知道正規軍厲害。偷雞摸狗的少了,晚間清靜了不少。白天的工作還是照舊。幾千人的廠子,人流出出進進,萬良眼前就象終日流淌著一條彩色的河。萬良發現全廠最漂亮的姑娘,要數艾晚了,難怪她那麼傲慢。萬良很希望她再出個差錯,自己就有緣由多同她說幾句話。可惜艾晚很自覺,老遠就打開派司,也算是不打不相識吧,有時還淡淡一笑,害得萬良琢磨半天。

  嘟——嘟——哨子響。萬良覺得肚子餓,一看表,離吃中飯還早。部隊在皇陵時吃飯吹號,進了城改成吹哨。工廠裡指揮龍門吊天車裝運銅料,也是吹哨子,鬧得萬良條件反射,不由得老咽口水。他挺佩服開天車的工人,一上午不閑,吊車穿梭般的往返,比站哨還累。

  軍人們和工人們同在一個食堂吃飯。食堂裡回蕩著烹油的煙霧和米麵的騰騰熱氣。這裡是老百姓議論國家大事和交換各種情報的場所。菜的種類很多,各處排著長短不一的隊,賣紅燒肉的隊最長。工人們一邊罵著菜太貴了,一邊吃很好的菜。有的人用飯盒把菜帶回家去,留給孩子吃。

  大兵們吃不起好菜,便顯出軍民的差異來。菜譜是司務長替大家訂的,永遠是最便宜的菜。萬良和老兵規規矩矩地坐在長條板凳上,八個人一桌。司務長用醫院盛注射器用的白瓷盤,盛了滿當當一盤熬小白菜,顫微微地端上來,小白菜翠綠得如同長在地裡時一般可愛。有什麼辦法呢?軍費有限,十八九二十郎當歲的小夥子,正是吃死老子的年紀,總得管飽,不得讓大家餓肚子。數量要多,質量就要受委屈。老兵嘟嚷了一句:「都他媽是人,鼻子眼裡聞的是烤肉味,嘴巴裡吃的是熬白菜,真不是滋昧!」

  老兵自打逮著賊以後,脾氣長了,說話更無顧忌。萬良只顧扒菜,他當兵時候短,肚子還沒墊起來,吃什麼都香。再說新兵老兵不一樣,講怪話是老兵的權利,多年的媳婦熬成婆。

  驀的,萬良眼前一亮。他看見艾晚托著一個精緻的不銹鋼飯盒,踢踢踏踏地從他面前走過。艾晚穿一套同萬良一樣的茄皮色工作服,腳下蹬一雙狐狸皮色的翻毛工作鞋。沒了酒盅樣的鞋跟和白蟒皮挎包,艾晚的矜傲之氣就少了大半,同廠裡其它女工就沒啥分別。

  艾晚從萬良身後毫無察覺地走過,萬良卻感到從肩膀頭到後腰火燒火燎地異樣,好象拔滿了火罐子。萬良眼見艾晚要去洗碗,忙三口兩口囫圇著吞自己碗裡的菜。唬得司務長正想端起白瓷盤再到伙房添菜,不想萬良一扭屁股,刷碗去了。

  刷碗的池子邊只有艾晚。她把水龍頭擰得很大,想憑藉水的衝力把飯盒沖淨。

  「你也刷碗?」萬良好不容易鼓起勇氣說了這話,又後悔地直想擂頭,多麼蠢的一句話呀!

  果然,艾晚先是吃了一驚,接著咯咯笑起來:「吃了飯不刷碗,下頓可怎麼吃呀?還不結了嘎巴!」

  萬良窘得不知接下去說什麼好。他本來是想請教一下什麼叫公共關係,他問過連長,連長說回去查查,可這一查就沒有音信。萬良又不敢去催問,狠下一條心,乾脆問問發源地吧!這倒好,一張嘴就叫人當了傻瓜!

  萬良把嘴抿緊,不說話了。他把水管子開得很小,泉眼似的水不出聲地往外流。他專心一意地刷碗,粗大的手指在碗圈上蹭出一溜螺旋形的指紋。

  「給你這個用吧!」艾晚遞過來一個秀氣的小瓶,「擠上一滴,碗就刷乾淨了。」

  萬良一攔:「不用。俺們吃的菜沒多少油,不象你們的油水大。」他原想不再理艾晚,人家好心好意給東西使,能不理人家嗎?

  「誰的菜油水大呀!我一天是捨不得吃捨不得穿,省下錢來好交學費。」艾晚歎了一口氣,把飯盒蓋上的肥肉片,嘩啦啦倒進泔水桶裡。

  萬良看得目瞪口呆:那是多好的肥膘肉,吃一口香掉牙。就這麼活活扔了,還說沒錢買好菜,誰娶了她做老婆,還不活活把家給敗了!剛想到這兒,臉便紅了。人家給誰做老婆,又礙你萬良何事呢!

  艾晚是個聰明的女孩,見萬良盯著飯盒,便說:「你心疼了?是吧?」

  「我不心疼。又不是我的。」萬良硬邦邦地說。他不喜歡糟蹋東西的人,不管這人跟他有無關係。

  「也不是我的。」艾晚用洗滌靈洗盒蓋,一滴不夠,又擠出一滴:「廠裡發的保健,不讓你買別的,天天給一份紅燒肉。誰吃得了?」她手上終於冒起了螃蟹似的白沫。

  原來是這樣!萬良緊跟著又生疑團:有資格吃保健菜的,都是強體力勞動者,艾晚一個柔弱的女孩,絕享受不了這份待遇。對!一定是她的相好的給她的。想到這裡,萬良又沉下臉來。

  艾晚就是再機靈,也猜不到萬良這回繞的圈子。她說:「我天天看到你。」

  廢話!萬良天天上崗,艾晚天天進廠,當然天天看到嘍!

  萬良的碗已經洗完,他不願搭碴,連公共關係也懶得問了。

  艾晚卻沒感到異樣,邊甩飯盒裡的水邊說:「今上午我看到你一直筆挺地站著,你那個老兵可偷著歇了好半天。」一副打抱不平的神氣。

  「你在哪看見的?」萬良半是驚訝半納悶。

  「在那兒。」艾晚纖細白嫩的手指往半空中一揚,一滴涼涼的水珠墜進萬良的脖子。

  「你是……」萬良的眼珠瞪得象銅鈴。

  「我是龍門吊天車工啊!」艾晚平平靜靜地回答。

  來洗碗的人多了,艾晚笑笑,款款走了。

  老兵說:「萬良,你這碗刷得夠有時辰的,刷鍋也用不了這麼長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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