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畢淑敏 > 君子于役 >  上一頁    下一頁


  誰這麼齷齪醫生!「告訴我,這是誰說的?」丁寧火了,自己辛辛苦苦站好最後一班崗,竟遭人如此編排!

  「沒人說。是我自個想的。」也不知是真是假,反正虎姐把惡毒攻擊的罪名攬到自己身上了,問也問不出了。

  「丁醫生,下回李小巧再病了,你就叫她夜裡蓋好就是了。省得人家前腳拿了你的藥,後腳又說你看不出毛病來!她那病,純是夜裡折騰的工夫大了,凍的。」

  丁寧終於明白是怎麼回事了,不覺有些氣惱:這些難纏的女人啊!「只是,你怎麼知道的?」

  「俺……俺夜裡聽到的……」

  一時,兩人都不知道再說什麼好。想到更深人靜,一個女人游魂似地在外而遊逛,丁寧不禁毛骨悚然。「你……不害怕嗎?」

  「我……也不是成心的。夜裡實在睡不著,渾身燥熱,心裡長雞毛,就出來轉轉。留守處別看黑,到處都在響動……」

  丁甯給虎姐開了強力的鎮靜安眠劑。

  果然到處在響動!牆也在響,屋外傳來嘈雜人聲。丁寧痛下決心,過去看看虎姐究竟出了什麼事?

  門外極黑,高聳的昆侖山遮蓋了半天星光,餘下的半天又被厚厚的陰霾捂死,人仿佛在墨汁裡遊動。遠處有幾點轉動的燈光,好象是上下崗的哨兵。

  門貼著門,不過三兩步的距離,丁寧敲響了門,虎姐把門打開,卻又攔著門不讓她進去。

  一股新鮮濃郁的汗氣從虎姐赤著的臂膀上發散而出,同著脈跳的頻率,有節奏地撲面面來,平日整齊的頭髮雲霧般蓬亂著,額前幾縷膠著在皮膚上,黑而發亮,像是一片扯爛了的黑布。她的眼球快速移動著,不知在窺探什麼,可就是不看近在颶尺的丁寧。

  遠處的燈光竟象被線拽著似的搖曳而來,四周不知何時亮起星星點點的光斑,好象夏夜的螢火蟲突然聚會,黑暗中不知埋伏著多少人馬。

  丁寧正想看個究竟,虎姐一把把她揪了進來。勁道極大,扯得她一個跟蹌。

  「丁醫生、丁大姐……求求你了,發發善心,救救我……救救我們……」虎姐的聲音全變了形,好象一個陌生的老女人。

  手電筒已從遠處朦朦朧朧地射過來了。屋內沒有點燈,卻有影影綽綽浮動的光暈。於是丁寧看到了一個男子——一個青年男子——正在手足並用地往身上套衣服。窗外遠處一道手電光石火般地一閃,象鞭子一樣掠過他的面部……

  原來是他!

  留守處只配發極簡單的營具,簡樸得象延安的窯洞。家裡增丁添口過往客人,連把多餘的吃飯椅子都沒有。邊防軍人們就開始動腦筋想辦法了。好在山上有大批的空罐頭箱、彈藥箱,都是上好的板材。搗鼓點這玩藝下來,也不算物資倒流。稍作加工,便成為櫥櫃飯桌的原料。

  一天,一個眉清目秀的小夥子走進衛生所,右手指緊捏著左手指,滴嗒的血跡還是灑了一路。

  「怎麼搞的?」丁寧迅速迎上去。

  「斧子砍的。」他極力把話說標準,仍流露出極鮮明的地方色彩。

  傷口很深,小夥子又很面生,且沒有山上下來的散兵游勇那種目空一切的氣概,丁寧不得不問詳細些。

  「他是木匠,在咱這兒給人打家具的。」一個女人忙不迭地從門外閃進來,生怕丁寧會見死不救。原來是虎姐。

  這種見血的紅傷,就是對方是個俘虜,出於人道,丁寧也會包紮的。她不喜歡別人在她工作的時候指指點點。便冷淡地用眉梢朝牆上一挑:那裡貼著一個巨大的「靜」字。

  虎姐禁了聲。專注地看著小木匠由於捏得過緊而象魚肚一樣蒼白的手指。

  龔站長變得顧家了,人沒下來,倒把做家具的木料預備齊了。丁寧這樣想著,用絲線將小木匠的傷口縫好,裹上紗布。「注意別沾水。三天過後來換藥。看看有沒有感染。」

  三天過去了。小木匠沒有來。丁寧多少有點不放心。萬一化膿了,他以後做木匠的前景就不會很輝煌。一個醫生縫合一個傷口,就是制出了一件成品,是要保修的。丁寧便去找他,私下裡也有自己一點小小的私念。

  丁寧的婚姻進行曲已經接近高潮。男朋友已將所有的家具置齊,並讓鴻雁馱來了未來新居的平面設計圖。萬事具備,只差新娘和一對沙發。他嫌街上賣的沙發式樣不好,擬自己打一種新穎的。沙發腿的結構還沒有最後定下來,要丁寧拿個主意。不妨問問小木匠,他的鄉下口音極重,大土若洋,也許民間色彩更能標新立異呢!

  滿地都是發卷一樣蜷曲的刨花,空氣中散發著清晨樹林子的味道。小木匠受傷的手指翹起,其餘的手指推動鉋子,身形起伏,十分賣力。旁邊蹲著一個女人,在幫他洗衣服。

  又是虎姐!了寧面露驚異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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