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畢淑敏 > 花冠病毒 | 上頁 下頁
九〇


  蘇雅一動不動地說:「我不用防護。」

  羅緯芝說:「這個房間裡充滿了花冠病毒。你隨時都可能感染。」

  蘇雅說:「那有什麼關係?如果我兒子好了,我當然也會好。如果我兒子死了,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呢?我和我兒子同在。」

  羅緯芝提醒說:「在這間房子裡,還有一個人也沒有穿防護服。」

  蘇雅的眼珠子動了一下,睃尋四周。但其實除了陳天果,任誰她也看不到。反問:「誰?」

  羅緯芝說:「我。」

  蘇雅這才艱澀地移動了眼珠,看到了額頭蒼白萎靡不振的羅緯芝。問「你?」

  羅緯芝說:「是。」

  蘇雅說:「我是他媽媽。你是誰?」

  羅緯芝說:「我和他素不相識。我希望自己的血能救他。」

  蘇雅說:「你憑什麼能救他?」

  羅緯芝說:「就憑我得過花冠病毒這個病。」

  蘇雅眼珠的移動終於快速顫動起來,急切地說:「你說你得過這病?」

  羅緯芝說:「是。很嚴重。」

  蘇雅不相信地連連問:「可是你沒死?沒死!」

  羅緯芝心想,這不是明知故問嗎?但她非常嚴肅地回答:「是的。我沒死。我的血液裡現在飽含抗體,所以我不用穿防護服。等一會兒,會有人把我的血抽出來,分離出血漿之後,輸入到陳天果的身體裡。這樣,陳天果體內的花冠病毒就有可能被殺滅,他就有可能得救。」

  羅緯芝說得如此清楚明白,李元以為蘇雅聽後一定會高興地蹦起來。沒想到,蘇雅完全無動於衷,她一時間根本就沒聽懂這些話。

  李元大聲地在蘇雅耳邊說:「輸入了康復者的抗毒血漿,陳天果就有可能度過這一劫!」

  蘇雅不相信李元,但她恍惚意識到一個與她兒子生命攸關的變化,有可能出現。她把頭偏轉過去,對著羅緯芝,說:「你把你剛才的話,再說一遍。」

  羅緯芝一字一頓地說:「會——有——人——把——我——的——血——抽——出——來,分——離——出——血——漿——之——後,輸——到——陳——天——果——的——身體——裡。皇——冠——病——毒——就——有——可——能——被——殺——滅,陳天果就有可能得救!」

  蘇雅聽懂了這最後一句話,她的雙膝一軟,跪在了地上,瘦削的骨頭和打過蠟的地板相撞,發出天津快板般的擊打之聲。她眼珠閃亮,瞪著羅緯芝說:「你是人還是神?」

  這時,醫生和護士,帶著抽血輸血和分離血漿的設備來了。這種一攬子的操作,在平常日子不可想像,現在以救命為第一要務,特事特辦。

  羅緯芝靜臥在一旁臨時支起的折疊床上,鮮紅的血液被抽了出來。一系列操作之後,分離而出的澄清血漿,緩緩地滴入了陳天果塌陷的脈管。一滴……又一滴……溫暖而有活力,攜帶著豐富的抗體,源源不斷地進入到陳天果行將崩潰的體內。陳天果本來已經潰不成軍的微弱抵抗力,得到如此強大的援兵相助,在短暫的愕然之後,終於開始了絕地反擊。

  隨著血液不斷地抽出,羅緯芝快速衰竭。她飽經病毒荼毒的身體,加上天災人禍的消磨,再也無法支撐這兇猛的索取。如同一枚已經風乾的橘子,還要擰出新鮮的果汁。當敲骨吸髓地榨出最後一滴精華後,橘子就成了標本。

  人們都在緊張地操作著,觀察著陳天果的反應,沒有人注意到羅緯芝的狀況。蘇雅覺得羅緯芝戴著口罩的臉,讓她百思不得其解,就輕輕地打開了羅緯芝的口罩。蘇雅看到了一張佈滿傷痕的面孔,依稀看得出從前的俊秀。只是這張臉現在毫無生氣,羅緯芝因為體質太弱,加之快速失血,已然昏厥。

  人們又趕緊過來搶救羅緯芝,小小的兒童臥室裡雞飛狗跳。不可思議地是,每當搶救病人的時候,空氣中就會彌漫出一種興奮感。這是醫護們直接和上帝對打的藝術。剛打完了一架又再打一架,穿白衣的人,力圖修正神的筆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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