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畢淑敏 > 花冠病毒 | 上頁 下頁
三八


  「于增風告蕭霓雪預謀殺人,但沒有證據。那個孩子,蕭霓雪說是扔到垃圾箱裡了,也沒有任何人看到過。找也找不到,也沒有目擊者。蕭霓雪一口咬定孩子生下來就死了,所以她才拋棄了孩子。於增風到處走訪,也找不到關於那孩子的一絲線索。人們同情蕭霓雪,一個美麗的醫學女生,如果背上了殺人犯的罪名,這一生就毀了,因為始終沒有證據。後來,案子不了了之。於增風從此獨身,性格孤僻。再也沒有女生敢和他談婚論嫁,他也就一門心思紮在醫學海洋裡,成了頗有建樹的病理學家。據我所知,他只有一個老父親,是否健在不知道,其餘就沒有任何親人了。」袁再春驚訝自己為什麼一口氣說了這麼多,像個碎嘴的家庭婦女。

  羅緯芝越聽越寒涼,天啊,此人說到做到,手毒心狠。她覺得呼吸困難起來,問袁再春:「要是感染了花冠病毒,會怎樣?」

  袁再春說:「你這麼多天在這個圈子裡耳染目濡的,應該也算半個專家了。先是乏力低燒,咳嗽、痰中帶血,然後是腹瀉高燒,出現各個系統的衰竭腐爛,最後全身崩潰……咦,你問這些幹什麼?」

  羅緯芝極力抑制住上下牙的敲擊,深吸一口氣,儘量平穩地說:「我想從您這個醫學權威這兒,聽到對此病最精闢的概括。現在發現你和別人說的也差不多。」

  袁再春好氣又好笑,道:「這就像形容一個人的長相,長臉圓臉瓜子臉,大體上差不多。有沒有虎牙,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要不然,說的天花亂墜,不是別有用心,就是指另外一個人了。任何人描述的花冠病毒,都差不多的。」

  羅緯芝的自製力到了極限,無法讓她支撐更長的時間了。來不及妥貼地告別,急匆匆離開了。袁再春稍感納悶,這姑娘今天好像不夠有禮貌呀。

  會議上,特采團成員報出了各自欲深入瞭解的方向。有人要去環衛局,想知道大量的醫療垃圾和生活垃圾如何做無害化處理。有人要去醫學科學院,想看看電子顯微鏡下花冠病毒的真面目。還有的準備去大學,因為有些同學發病,整個大學都被封鎖,不知道在這種情形下,同學們的日子過得如何。羅緯芝強力打起精神,提出要到外交部去。大家議論紛紛,說想去商業部交通部等等,都能理解。瘟疫和外交部有何干係?

  羅緯芝說:「一個國家,遭受嚴重瘟疫,別的國家如何看待我們?咱的國際形象會不會受到影響?這難道不重要嗎?今後如何應對大規模的傳染病,應該總結經驗。」

  郝轍的要求是下到第一線,和醫生護士還有花冠病毒重症病人在一起。

  孟敬廉團長說:「郝轍同志的勇敢獻身精神,值得表揚。到抗疫第一線去,有點像打仗的時候到尖刀連衝鋒排,非常值得敬佩。好吧,我們匯總之後和上級聯繫,儘量滿足大家的要求。」

  就在孟敬廉說到「儘量」這個詞的時候,羅緯芝清楚地感到了來自胸腔的一絲疼痛。它若隱若現似有似無,如果不是在靜靜地傾聽他人發言,身心都處於相對放鬆的狀態下,如果是在走路、說話或是上衛生間,那麼羅緯芝一定感覺不到這種極輕微的異常。因為無所事事,這疼痛才被察覺。它來得抽絲般的細膩,但不屈不撓。

  羅緯芝想起了於增風的警告。難道,花冠病毒真的開始發作了嗎?

  她不願相信,也不肯相信。等著病魔撕咬自己,之後束手被擒,這太悲慘了!羅緯芝突然有點理解於增風。一個以醫療科學為生命的研究者,在最後的關頭當然要想出計謀,延續自己的學術設計。實乃性情中人。

  她不能在恐懼中坐以待斃。「如果我現在正處疾病的潛伏期,出去採訪,對其它的人是不是構成危險?」羅緯芝要把這個問題搞清楚。

  「按照以前的規矩,從C區是不能到0區的。現在防疫部門設計出了一種特殊頭盔,戴在頭上,C區的人就可以和平常人相處了。你們要外出,需要佩戴這種頭盔。戴上後有輕微的憋悶感,慢慢可以適應。」孟敬廉說著,拿出一個橙色頭盔,鮮豔如剛剛摘下來的臍橙。

  羅緯芝搶先戴在頭上,果然有點不習慣,趕緊摘下來,端詳著說:「這顏色也太扎眼了。有別的顏色嗎?」

  孟敬廉答:「這是仿照海上遇難時救生服的顏色,代表緊急和危險。也不是賣時裝,防疫盔僅此一色。」

  羅緯芝再次戴上,發現聽對方講話聲音並不受干擾,勉強可以接受。瘟疫時期辦事效率奇快,第二天下午,一行人戴上防疫盔,來到位於首都的外交部。在一般人眼中,外交部很是有幾分神秘感的地方。進門時的盤查果然很嚴,一一留下指紋。順利通過後,走到大會客廳。這是外交部最高規格的接待場合,平常是部長接見外國使節的地方。人們在電視上無數次地看到過這個房間,咖啡色地毯,四周是富有中國特色的木雕和絲毯等裝飾品。米色的沙發上鋪有鏤空的白色網紗,清冷典雅。此刻自己也成為外交部的座上賓,來訪諸人受寵若驚。

  環顧四周,人人頭戴臍橙頭盔,好似地震搶險隊員,就差沒牽一條毛茸茸的搜救犬。在這莊重的氛圍裡,顯得有點怪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甚為好笑。這時走進一位西服筆挺滿面笑容的官員,大家立馬從沙發上站了起來,來人正是外交部長。

  部長伸出手,說:「大家好。」

  大家都把手背到身後,說:「部長好!」。外交部長醒過味來,詼諧道:「剛才已經警告我了,不要和你們握手。我忘了,因為在這間房子裡,我還真沒有和一個來訪者不握手的。」

  孟敬廉代表大家說:「部長那麼忙,百忙之中能和我們座談,非常感謝。」

  外交部長說:「你們能這副打扮到外交部來,讓我們開眼界,很感動。說句實在話,現在我們一點都不忙。」

  大家奇怪,羅緯芝搶先問:「為什麼不忙呢?」

  部長說:「所有預先約好的外國來訪團,全部取消了。所有中國出訪的團,也一律被人家婉拒了。該來的來不了,該走的走不了,你說我這個外交部還能忙嗎!」

  大家聽了,神色萎靡,說:「那這不是影響了我國的國際形象嗎?」

  部長說:「不言而喻。不過,病毒這個東西是沒有護照的,也不需要簽證。它不會老老實實地按著人類的意志劃分局限在某些地方。那些借著病毒氾濫,重彈東亞病夫啊第三世界肮髒啊是劣等人種啊的種種說法,非常荒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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