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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沈若魚嚇壞了,說,乖乖,別的還好說,要是把艾滋病染在身上,可真是百口莫辯,威脅太大。誰人不知,現在得了艾滋病的人,就踩上了死亡傳送帶、被它快速堅定不移地送到墓地。好啦好啦,剛才所有的都是夢話,嘴上抹石灰——白說。生命比好奇更寶貴,恐懼戰勝一切,我不上你這可怕的王國裡去

  簡方寧笑起來,說虧你還是學過醫的人,怎麼也這樣談艾滋而色變?它主要是通過性事傳播,你也不同病人們醞釀這種關係,怕什麼?

  沈若魚說,簡方寧你不要把我往火坑裡推。剛才是我天真幼稚,現在醒悟還不算太晚。你放心,就算我的腳永不踏進你的醫院,這頓便飯也是我請客,不要你aa制,甭拉我下水。你還要不要咖啡了,我再給你端一杯?

  簡方寧說,咖啡不要了,太多的咖啡因已使我心跳過速。若魚,你的話真讓我傷心。

  她說著垂下長長的睫毛,在不甚明亮的燈光映照下,漆黑的瞳仁看不見了,只印下一彎優美的弧線,勾在臉頰。她依然俏麗,只是腮旁的紅色稀釋多了,被中年的蒼黃侵蝕。

  你有什麼悲哀的?又不是我把你推入水深火熱。沈若魚辯解。

  那地方太特殊了,無論從醫學上還是從人生的角度。沒有知音,外界的人都不知我們在幹些什麼。自從我到了戒毒醫院工作,回到家裡一句話都不願多講。簡方寧沉吟著說。

  是不是跟潘崗性格不合?我早就看出他和你不是一路人。你也別把戒毒醫院當成盛破爛的大筐,什麼倒黴事都往裡面裝。有些事同工作無關。沈若魚驚魂已定,唇齒重新活躍。

  不是,若魚,我知道你不喜歡潘崗,可我要負責地說,他是一個奸人。也許他不是最適合我的人,但他的確是最愛我的人。我愛不愛他,這不重要。人們多以為兩個不愛的男女,無法生活在一個屋簷下,真是低估了人的抵抗力忍耐力。好比一株植物,你可以不愛一個地方,比如溫室吧,沒有大森林好,但只要溫度濕度十分適宜,你就是不願長,也會很好地生存下去,這是生命的本能。生命裡有一種卑微的因子,它使人能在無愛的情形下活下去。

  聽到這裡,沈若魚連連作打住的手勢。方寧,你說得我毛骨悚然。

  簡方寧驚訝道,這個話題有這麼可怕嗎?看你的反應,似乎比談到艾滋時還緊張。

  沈若魚說,我驚訝你的一針見血。士別三日,即當刮目相看。你我分別了這麼久,想不到你悟出這麼深刻的愛情哲理,真是讓我該作眼球摘除術了。

  簡方寧說,處在這樣的婚姻裡,你不得不想。就像你陷在泥坑裡,自然要考察四周的地形。嫁了雞,不但隨了雞,乾脆就學會打鳴。

  沈若魚長歎一口氣說,像你這樣古老守舊的女人,真該被淘汰。

  簡方寧說,若魚,你說得太對了,我們也許是中國最後的傳統婦女了。

  沈若魚說,我去端漢堡。給你來個巨無霸吧?

  簡方寧說,怎麼,心疼錢了?真正的話題還沒進入,你就想把我打發飽了走人?

  輪到沈若魚大不解,說,真正的話題是什麼?我怎麼還不知道?

  簡方寧說,你不是要喬裝打扮,冒充病人,潛進我的醫院?

  沈若魚笑道,不是已經pass了嗎,怎麼還耿耿於懷?

  簡方寧說,你的怪念頭啟發了我,應該有更多的人,知道戒毒醫院裡的情形。

  沈若魚說,給你樹碑立傳?

  簡方寧歎道,我還沒有那樣功利。只是想讓人知道毒品的危害,有許多病人實在是因了無知才墮人深淵。他們多半是不讀書的,要是你能寫得很有趣,也許會有人讀下去。

  沈若魚說,這樣的重擔,我哪裡承受得起?算了吧,你那艾滋橫行的地方,還是躲得遠些好。

  簡方寧惱起來,說,若魚,我沒想到你竟是這樣自私。我和我的護士醫生們一天在那裡工作,人命就是水了?

  沈若魚料不到柳暗花明又一村,一時需重新適應。她想了想,說,從長計議。

  簡方寧說,我記得你是個痛快人。

  沈若魚說,看來現在是你逼著我,到你的醫院裡去旅遊一次了?

  簡方寧說,正是。

  沈若魚說,那好吧,我就權當闖一次虎穴狼窩,咱們計劃一下具體步驟。

  簡方寧說,好啊。第一步是要得到我的默許。

  沈若魚端起矮胖的咖啡杯,碰碰簡方寧的杯子,說,我們一言為定。

  簡方寧說,你化裝成的病人,要接受全套的入院檢查,同任何一位吸毒者一樣,你可有這個決心?

  沈若魚說:不做則已,做則逼真。

  簡方寧緊張道,哎呀,有一個極為重要的問題。

  沈若魚也緊張起來,忙問,什麼問題?

  你見過大煙鬼嗎?簡方寧說。

  沒有啊。沈若魚回答

  只要抽吸的時間超過年,他們都變成一步三遙烘色慘白一級風就能吹倒的骷髏樣。似你這般面色紅潤目光炯炯步履矯健思維敏捷的煙鬼,我還真是一個也不曾見過。你若是住進院去,一下就露焰了。

  沈若魚驚道,要是一招不慎,露出廬山真面目,他們不會打我吧?

  簡方寧一下笑起來說,好個色厲內在的傢伙,你也不是深入敵營,再說還有我在,打不死你。只不過吸毒的人敏感多疑,他們會合起夥來,對付你這個冒牌的闖入者。

  沈若魚愁眉苦臉道,一個人學好不容易,學壞也不容易。

  簡方寧說,聽我的話,回家減肥去。減到面帶菜色,日月元光,就差不多了。利用這段時間,我為你偽造一份病史,你要像背中藥湯頭歌訣一樣,滾瓜濫熟,因為入院的時候,是門診上的醫生接診。若是出了破綻,就只有向後轉了,我也救不得你。戒毒是多麼嚴肅的事,我作院長的,更要以身作則,不能亂開玩笑。現在正經的病人都收不過來,哪能收一個贗品?

  沈若魚立時心裡沉甸甸,說,我有一種荊軻刺秦王的感覺。

  簡方寧說,為了保護你的安全,入院後你的所有治療,都由護士長親自來做。

  沈若魚說,不好意思。我還是當個普通病人好了,不必勞護士長的大駕。

  簡方寧說,這事必得如此,你不能客氣。我讓護士長專管你的治療,就是說要把底交給她——實際上不給你作任何治療。

  沈若魚一時沒明白其中的奧秘,說為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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