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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咋……啦?」池可信乜斜著眼,很驚訝。

  「你想想,你知道這組碼子,又知道了這句電文,兩相對照,你還不把密碼給破譯了?」秦帥北耐心告誡他。

  「這……我……忘了。密碼可是個了不得的東西。價值連城。你說……要是叫那邊得了去,能值多少錢?」

  秦帥北還從未把薄薄的湖藍色封面的密碼本同錢聯繫起來:「那要值很多錢。國民黨那邊飛過一架飛機,咱們都給成千上萬兩的黃金。這個本要比飛機值錢。」他邊思忖邊說。

  「你說他們能給多大個官?」池可信依舊瞎扯。

  「我想還不給個將軍?」秦帥北半開玩笑地說。

  「我覺得你近來有些象魯迅了。」池可信突然正色道。

  秦帥北近日正在潛心攻讀魯迅,別的書籍一概借不到,邊防站是一片文化沙漠。書是酈麗霞從分區機關借的,每週托押水員帶來一本。

  「你說我什麼地方象魯迅?」秦帥北迫不及待。

  「頭髮。小平頭……魯迅就這模樣……」他可信笑容可掬地說。

  他徹底醉了。秦帥北扶他上床:「你要我辦的事,還沒說呢。」

  池可信振作起精神:「軍裝……求你找你那相好的,給我……換一套女式軍裝……我老婆跟我要了好幾年……我沒地給她去找……求求你……了。」

  秦帥北趕快給酈麗霞寫了信。

  水罐車象候鳥一樣準時,但因為它不在站上停留,秦帥北和酈麗霞的信便常常兩岔。這封信交給押水員後,才看到上次的回信。信中所詢問的話題,只有下封信再作答。好象男女聲重唱,總差著節拍。

  又一個星期天到了。

  官兵們惱火過星期天,這是屬￿和平屬￿內地的假日。在邊防線上你受到的所有教育就是這一天最容易爆發戰爭。而且沒有商店沒有公園,巡邏站哨又須臾不可缺少。假日的唯一標誌是不出操和改善伙食。

  今天晚上吃鮮羊肉餡的餃子。

  包餃子可是個大工程。秦帥北躲在沙丘上曬太陽。沙灘象巨大的反光板,用太陽慷慨贈予的熱量,把貼近它的人,烤得熏熏欲醉。

  「秦參謀,快起來!相跟我走一趟。」龍鳳虎呼呼帶風拽起他。

  秦帥北同龍鳳虎來到站部。龍鳳虎遞過一張紙去。

  秦帥北敷衍地接過來,紙上不是字,是畫。長長短短的線段和扁方圖形。

  秦帥北驚訝了。「是你們家蓋房的圖紙?」秦帥北猜測。

  龍鳳虎不好意思:「我畫的這是坦克。」秦帥北實在不敢恭維,他記得自己五歲時畫的坦克都比這棒。

  看秦帥北不吱聲,龍鳳虎自我解嘲:「畫得不大象。你看這個。」他從抽屜裡托出一個膠泥捏的小坦克。這一回,輪到秦帥北歎為觀止。小坦克唯妙唯肖,十分逼真。

  「沙漠裡哪來這麼好的膠泥?」秦帥北掂出小坦克柔韌而有彈性,在幼兒園捏小鴨子的橡皮泥都沒這可塑性強。

  「喀喇泉附近就有。你先說這小坦克咋樣?」

  「真不賴。你老婆給你生了個兒子?」

  兒子還不知在誰的腿肚子裡轉筋呢!上回探親那薦種子糟盡了。咱們蓄芳待來年了。」龍鳳虎難得地開了句玩笑。作為喀喇泉的最高軍事指揮員,他何嘗沒有更多的喜怒哀樂。但他每天只能以一種形象出現——冷峻嚴格的長官。他感到深刻的孤獨。在這個所謂的星期天,他渴望同人推心置腹地談點什麼。

  秦帥北在桌旁坐了下來,把玩著玲瓏如工藝品的小坦克。

  「我打算砌個大坦克,先打了個稿子。」龍鳳虎謙虛地說。

  「『砌』個坦克?」秦帥北咋舌。

  「對!拿膠泥砌個坦克,咱們就練打坦克!他們不就是坦克多嘛!連砌帶練,這幾個月咱就有事幹了!」龍鳳虎若有所思,「你知道嗎?那些信號彈是我讓劉堆子打的。」

  「那是……為什麼?」秦帥北張口結舌。一次次的緊急集合,越是惡劣的天氣,越是要巡邏搜索。卻原來,這都是龍站長一手製造的敵情!

  「為了保持警覺,為了培養仇恨!」龍鳳虎站起來,好象面對著全體官兵:「沒有仇恨的士兵,絕不是真正的士兵。」

  秦帥北第一次理解了恨是愛的影子這句古老的格言。

  「仇恨有兩種。」龍鳳虎站長思潮激蕩:「一種是血肉模糊,連骨頭帶肉,斬釘截鐵的。仗一打起來,你的戰友你的兄弟就死在你懷裡。還有一種就是我們這樣,光光滑滑象個鵝蛋。你盯著我,我瞅著你。表面上沒什麼事,可一旦打起來,就是一場拼死的惡戰,大戰!不管內地多麼鶯歌燕舞,國境線上,永遠要把這種光光滑滑的仇恨,記在心裡,含在嘴裡,就象一對縮起來的拳頭,誰要招惹咱們,隨時隨刻打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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