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畢淑敏 > 伴隨你建立功勳 >  上一頁    下一頁


  這是國旗杆。

  此刻未掛國旗,它便象一根巨針,尖峭地刺向廣袤的藍天。

  他看到了哨樓。哨樓是一座粗大的空中碉堡,秦帥北很想馬上跑上去,看看與我們對峙的他們。但他在這時恰好看到了喀喇泉。他決定把自己洗滌一新再上哨樓。因為你在看到他們的時候,他們也將看到你。

  秦帥北為他對喀喇泉的所有想像而道歉。

  喀喇泉象一隻深藍的眸子,凝望著天穹。烏瘴的風沙,竟然不曾留給它一絲塵翳。或者說它象一個深邃古老的黑洞,將黃沙毫無痕跡地吞噬了。泉不大,水塘只有一間屋子大小。他掬起一捧,才發現水並不是黑的,而是極清純明冽,滲出迷蒙的幽藍。這樣美妙的泉水,難道會置人死地?不可思議!秦帥北不敢造次,只用它洗臉,並無不適感覺。終於忍不往咽了一小口,甘甜爽口,並無異味。

  秦帥北開始洗衣服。軍衣泡進盆,未及揉搓,灰塵便霧樣散落,水渾濁了。秦帥北潑掉再取一盆,水又自動渾濁。他不知何因,三盆之後,衣服已自動潔淨,全然不用肥皂洗衣粉。秦帥北這才明白,這藍如墨水的泉中,不知溶有何種化學成分,不由為自己吞下去的水擔心。

  腳面覺得毛茸茸,低頭一看,是默默。他用泉水給默默洗了個澡,又在懷裡捂幹,小紅狗乾淨而蓬鬆,象一團上好的毛線。

  「這是你的狗娃?」池可信端著盆走來。

  「是我的。」秦帥北想,這麼些年,池可信的個子一點沒見長,真可惜了部隊的糧食。

  「養不活。」池可信說。

  已經是兩個人說這話了。多可愛的小紅狗,怎麼會死?「為什麼?」

  「因為喀喇泉的水有毒。」池可信把清涼的泉水甩在臉上,洗得很愜意。

  「哎呀!我剛才還喝了一口。」秦帥北後怕。

  「喝一口沒事,不過是拉稀跑肚三次。五口之內,你照這個比例推算就是了。五口之上,就沒救了。」池可信說得很平淡。

  「你怎麼知道?」秦帥北大為驚詫世上有這種藥泉。

  「我試過。所有站上的人,都忍不住喝過喀喇泉的水。現在,有時也還喝一口半口的。」

  「那是為什麼?」秦帥北已感到肚子隱痛。

  池可信看了他一眼,很久才移開:「因為閑。呆著無聊,跑跑肚,也算個調劑。」

  秦帥北來不及吃驚,趕緊去跑廁所。回來端衣服時,見池可信正一腳把默默踢得翻飛,尾巴豎在空中,象一把散開的茅草。

  「你這是幹什麼?」秦帥北很氣惱。

  「我是在救它。這狗娃一不懂數學,二不懂量變質變的道理,一陣狂飲,回去就得挺屍。」

  「這怎麼辦呢?」秦帥北為默默發起愁來。

  池可信說:「我有個辦法,試試吧。你不要心疼。」

  秦帥北想,為救默默一命,心疼也忍著。

  秦帥北幾乎不敢看默默那雙象圍棋子一樣的眼睛。

  皮肉之痛終於熬不過乾渴,默默這次小心翼翼地向前挪動腳步,你只看出它的紅毛在隨風飄蕩,簡直覺察不出它在移動,突然,它象箭一樣地竄到泉邊,顯示出令人咋舌的攻擊速度。它又忽然靜止,用黑眼睛掃視著兩個年青的軍人。池可信眼望別處,無動於衷。默默用靈巧如絲絨的鼻子嗅著水氣,吹出的氣息把如鏡的泉面漾出漣俯……

  池可信又是穩准狠地一腳。

  如是者三。默默已是遍體鱗傷,蜷在秦帥北腳下。

  「好啦,黑臉我唱,紅臉該你扮了。領到桂蘭那兒給它喝淨水。它要是只聰明狗,就死不了了。」

  秦帥北把默默抱給桂蘭,桂蘭說:「誰這麼狠?」

  秦帥北說:「我。你以後記著給它喝水。」

  桂蘭說:「忘不了。我再給它找點骨頭。」

  秦帥北說:「得找肉。」

  桂蘭拍拍空案子:「哪有肉!最後一點肉,昨個都歡迎你了。」

  秦帥北說:「老班長,您甭想蒙我,今天食譜有魚,有羊,有蛋!」

  桂蘭大睜著眼,他那原本就分隔得很開的方眼睛,似乎是準備分散到腦袋後面集合:「哪個耍笑你哩!羊……魚……蛋……對頭嘍!就是洋芋蛋!學名叫馬鈴薯,也叫土豆、山藥蛋……你咋個就信了呢!」

  哨樓的梯子又高又陡,每一步膝蓋都幾乎抵到大腿根兒。哨所象起重機的操作室,懸掛在半空。望遠鏡支架在地當央,象一挺英勇的重機槍。值勤哨兵的臉,貼在望遠鏡上,只露出一個毛烘烘的三角下巴。

  「秦參謀,你來了,你的小狗不錯。」哨兵懶洋洋地說。他是劉堆子。

  「你在哪兒看見我的小狗了?」秦帥北想莫非劉堆子從一排宿舍向機要室張望過?這可影響保密。

  「在這兒。」劉堆子拍拍纖塵不染的大望遠鏡,然後側開身子:「你看吧。」他深諳所有初上哨樓人的心理,就象好客的主人給客人挾了一筷子好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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