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畢淑敏 > 伴隨你建立功勳 >  上一頁    下一頁


  秦帥北驚悸的是小紅狗的眼睛,它們太象閃亮的圍棋子而且浮動星光。說一隻動物的眼睛象一雙人的眼睛,似乎是一種褻瀆,但秦帥北此時就是這麼想的,並立即用手擋住了鐵棒。

  「大軍同志,這狗留不得!爪子前五後四,這是妨主之兆。性子也歪歪得厲害,從來不叫,咬起人來死不鬆口。」

  老人氣急敗壞,咻咻的喘息將白鬍子吹得四處飄蕩。

  「老人家,這狗就送給我吧。我命硬,不怕它妨主。」秦帥北說。為了那一雙美麗的眼睛。

  雀斑兵給老人滿滿一罐子水,老人咕咚咚喝個乾淨。

  秦帥北把紅毛小狗送進北京吉普,見押水員又給了老人一罐水,就問:「這當地的水不能喝嗎?」

  「能喝。只是不好喝。」老人用手捋去鬍鬚上沾的水珠,把手指象嬰孩似地含在嘴裡:「再往前去就不行了,喀喇泉的水,喝下去腸子會變青的。」

  「那泉水豈不成了滴滴畏?!」秦帥北駭然。

  「知道『喀喇』是什麼意思嗎?」老人碧綠的眼珠,透著幽幽的神秘。

  喀喇是什麼意思?巴顏喀喇山,喀喇昆侖山……這些雄偉的高山橫亙在地球上,「喀喇」則象符咒,鎮守在這些高山之上。人們除了震驚和崇敬之外,已經喪失了探索「喀喇」含義的膽識。現在,在這黃如稻海的沙漠之中,「喀喇」同一眼孱弱的泉水聯繫在一起,你才敢追究它自身的意義。

  老人的眼睛發出磷火一樣的光澤,白鬍子象金屬絲在陽光下抖動:「喀喇就是黑色。象沙漠上沒有星星的夜晚。」

  黑泉!

  秦帥北和長雀斑的押水員,告別了花裙子和白鬍子——沙漠邊緣最後的居民,象破冰船駛向極地一樣,向著茫茫沙海中的黑泉邊防站奔馳而去。

  走進沙漠,才發現它絕不如遠眺時那般坦蕩,它有無數的起伏和波瀾,有簡潔如幾何圖案的沙山,有繁複若星外生命留下的印痕。忽而沙跡蜿蜒,筆走龍蛇;忽而鳴沙震盪,長歌當哭。沙丘臥在薑黃色的瀚海中,象一列緩緩移動的艦隊,沙礫反射著太陽的光芒和熱量,沙漠就錦緞似地抖動起來,將的目的金針毫不留情地刺入你的雙眼。你恐懼地閉上眼睛,再睜開時,沙漠便一片暗淡。沙漠在鍍金的面具下蒼涼古樸,沙漠散發著遠古以來保存下的獰厲之美…

  誰控制了沙漠,誰就控制了世界。秦帥北以一個戰略家的眼光,這樣想。

  喀喇泉邊防站的全體官兵,聽到馬達的轟鳴,象聽到緊急集合號似的跑了出來,站長見是個吉普,忙整了整原已十分端正的軍帽。

  「機要參謀秦帥北配屬喀喇泉邊防檢查站,前來報到。」秦帥北怕站上領導誤認為小車載來首長,忙不迭地跳下車。

  站長原欲行禮的右手,突然在半空中收縮成一個拳頭,擂門板一樣砸到秦帥北發達的胸肌上。

  「是你呀!歡迎歡迎!」

  站長是龍鳳虎。

  他老多了。他指揮修建了這個邊防站,便把自己最後的青春也砌了進去。漠風象威力無比的整容師,強烈地干預了他的容貌。他面色蒼黃,伏在沙漠裡,便渾然一體。兩頰象有一顆子彈貫穿過,留下深深的凹陷。只有下頜,依然保持著果敢的風度。因為是逆光,秦帥北看不清他眼睛的細部,只感覺他擊在肩部的手臂很有力量。

  「是我。」秦帥北很高興。機要人員需與站上領導密切合作,遇上熟人很好。

  龍鳳虎仍以一個新兵連連長的目光,打量著這個他親手接來的兵。秦帥北長高了,這不稀奇,小夥子正當年,二十三竄一竄,二十五還鼓一鼓呢!體格也魁梧了,不再是當年豆芽菜似的柔弱,這也在意料之中。最主要的是氣質,秦帥北身上已經散發出成熟的軍人味道。

  男子漢的相互觀察,也是光明磊落的。

  戰士們見沒有什麼更稀奇的事,便漸漸散去了。

  「水罐車總算來了,這下可好了。」一個高高大大的身軀,從人圈外擠過來。

  「炊事班長,看看是誰來了?」龍站長叫道。

  炊事班長看見是小車而不是水罐車(水罐車還在後面磨蹭呢),懊喪地說:「誰來了也沒有用:今晚上要喝馬蛇子湯了!」

  一張五官粗疏的臉,黝黑的皮膚,關鍵是耳垂上的眼兒……這不是桂蘭嗎!

  又是一個沒想到!秦帥北同桂蘭自新兵連分配不同部隊後,就再沒來往,不料在這沙漠腹地重逢。

  「你進步快,都四個兜兜了。」桂蘭憨憨地笑著,轉而又略帶顯擺地說:「劉堆子也在這兒,你還沒見吧?我好歹還是個班長,他還是個大頭兵哩!」

  世界真小!

  「該弄兩個好菜給你接風,可惜就是沒好水,一股馬蛇子味。」桂蘭那雙分隔很遠的方眼睛,充滿歉意。

  「馬蛇子是什麼玩藝?」秦帥北屢屢聽到這個詞,好奇之心蠢蠢欲動。

  「喏,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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