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畢淑敏 > 伴隨你建立功勳 >  上一頁    下一頁


  「我說秦帥北,你是少爺胚子還是誰家的公子小姐,我這麼多年,第一次碰到你這麼難纏的兵!不願意當兵,你把衣服擱這兒,回你媽的熱炕頭去!要跟著我當兵,馬上進去洗澡!半個小時後,我吹哨集合!」龍鳳虎聲色俱厲,唾沫星子直吹到秦帥北臉上。

  秦帥北的淚在眼眶內亂轉,這算什麼連長,簡直是軍閥!可他沒有熱炕頭可回,只有回到熱氣騰騰的水池邊。水霧氤氳,沒有人注意到他。新兵們用剛發的白毛巾攪水,然後緩緩提起來,讓水在流失的過程中散發熱量。

  這很愚蠢。秦帥北想,可此情此景,他那受過現代文明薰陶的高級腦瓜,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來。

  「嘿!你的傢伙起來了!」象墨魚一樣黑的劉堆子,對著桂蘭大喊。

  「劉堆子,悄些聲!」桂蘭不好意思了,嘟嚷著:「喊什麼喊,你的不也起來了!」

  大家蹲著,正好胯部用勁,此刻,各人的傢伙,竟象小鋼炮似的,瞄準了前方。

  秦帥北臉紅了。其實根本沒人看他。大家快活地叫著,鬧著,全無絲毫顧忌。秦帥北覺得自己到了一夥野人之間。

  「比比看,誰的球長!」劉堆子把雪白的毛巾揮舞得象個滾動的車輪。

  被冬天裡的熱水激動起來的小夥子們,揭杆而起地歡呼著:「好哇!好哇!」

  喊聲驚動了龍鳳虎,他推開門,撲面而來的熱氣差點嗆他一個跟頭。他什麼也沒有看清,只看見秦帥北象孤雁一樣,躲在門旁。

  「快洗!」他叫了一聲,就縮回頭去。

  新兵們哇哇叫著。這生命之根,在他們看來,是最光彩最磊落的物件了。

  「來!用毛巾量量,看咱這一夥,誰的球最長!」劉堆子再一次提議,並慷慨貢獻出自己的毛巾,擰乾,抻直。

  大家又是一陣哄笑。

  池可信忙用雙手往下壓:「悄聲!看叫領導聽見。」

  夏天鳧水時,鄉下小夥子們常打這號擂臺。

  秦帥北置身于這夥年青壯健的莊戶漢子之間,第一次深切地感到,他所熟悉的一切,已經隨著帥北征的消失,煙消雲散了。帥北征已經死了,如今活在世上的。是秦三老漢的兒子秦帥北。不管他樂意不樂意,習慣不習慣,他必須成為他們之中的一員。否則,他將無法生存。

  他鼓起勇氣,跳下浮沉著年青背脊的浴池。

  「你咋跟我們大夥不一樣,象個駙馬!」池可信對他說。秦帥北驚訝自己怎麼一轉身的功夫,就得了這麼一個外號,心想,駙馬就駙馬吧,我不會輸給你們的。

  他不知道這裡演過一出「女駙馬」。

  凡有沙漠的地方,很久之前,必有高山。

  高山是沙漠的父親,狂風是沙漠的母親。高山在狂風的溫柔下,億萬斯年,肢解為無數屑石。風繼續永無休止地摩擦它們,屑石便在不知不黨中粉碎下去,直至成為最單純最簡單的石頭的分子——砂礫。無數砂礫又集結起來,匯合成地球上最嚴酷最浩瀚的景觀——沙漠。

  兩個巨大的國家,隔著沙漠對峙。沙漠象悠遠而平靜的海洋,分離開兩種不同的信仰和主義。國境線從沙漠中間筆直穿過。凡是地圖上有筆直國境線的地方,都是政治和條約的產物。大自然永遠是曲線玲瓏。只有在沙漠裡才能有這種真正的筆直。這一處的沙同那一處的沙,沒有什麼區別。不像是山,有一座山和沒有一座山,在戰略上的意義絕對不同。而且山底下可以埋著寶,可以是金是銀是造原子彈的鈾和釷。釣魚島是一個島,有多少雙眼睛盯著它,絕不只是為了釣魚。

  古往今來,所有的戰爭,歸根結底,都是領土之爭。兩個泱泱大國,終於在地圖上劃了一道線。這是我們為數不多的幾條已定國界中的一段。

  在地圖上漫長的中國邊界線上,幾乎到處是不肯定的虛線和圓點。你可以在圖例上找到說明,這是未定國界。但也有某些部分是斬釘截鐵的直線和同樣不容置疑的黑點,這是已定國界。

  已定國界充滿莊嚴。它是共和國完整的肌膚,分毫逾越,都是明目張膽的侵略。如果說在未定國界地區發生糾紛,還多少染有爭議和衝突的色彩,己定國界則無可辯駁地代表著整個國家的尊嚴。

  邊境上的形勢複雜而微妙。我們同他們,並沒有生死攸關的衝突,但分屬￿不同的陣營。比如行星,除了自轉,還要圍繞著太陽或是銀河系的中心旋轉,關係便越發紛亂。這條橫亙在荒無人煙沙漠中的國境線,象珠鏈,鑲滿了雙方的邊防站。

  機要參謀秦帥北被派往新建立的喀喇泉邊防站。

  「我可以坐送水的大車走。越野吉普就不用單送我了。」

  秦帥北高高大大,一身合體潔淨的軍裝,罩在他那胸肌強健的軀體上,充盈的活力便洋溢而出。他對前來送行的軍分區機要科長說。五年戎馬生涯,在任何一件事上,只要有苦和相對不那麼苦兩種選擇,秦帥北會毫不遲疑地選擇艱苦,就象虎豹會本能地選擇新鮮獵物而拋棄腐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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