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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地面射擊停止了。

  江唯遠迅速放下起落架著陸。解放軍已判斷出這是一架起義飛機,潮水樣湧來。

  當江唯遠打開座艙蓋站起來時,跑在最前面的解放軍戰士,尚未到達他身邊。

  在北方冬日上午明媚的陽光裡,這個短暫的時間中,江唯遠頭腦中一片空白,或者說過多色彩斑駁的畫面擠在一起,當它們像七色光旋轉的時候,同樣形成混濁的白色。,從四川江津那間有3個門的雕樑畫棟的小屋到今天,他的靈魂徘徊了那麼遙遠的歷程……

  圍攏過來的解放軍,熱情地接待了江唯遠,握手,寒暄,簇擁著他,弄得江唯遠不知所措。一位解放軍的長者走了過來。解放軍都穿著一模一樣的草黃色布質軍裝,江唯遠不知從何處可以分辨他們的官階。見周圍的人對他十分尊重,江唯遠判斷出這是位德高望重的首長。

  「長官……」江唯遠哽咽了,淚水滾滾而下。他不知道該先講哪一句話。他想說,在那暗無天日的魔窟中,有你們的一名優秀黨員叫林白駒,英勇犧牲了。是他用自己的生命,點燃了追求光明的火把。

  「小夥子,先吃飯吧!吃完飯,我們好好聊!」首長那雙像老農民一樣粗糙而多棱的手,溫暖地拍擊著江唯遠的肩膀,仿佛他是一個孩子。

  江唯遠突然不可遏制地感到自己是多麼地餓!胃液像酸楚的瀑布滾滾而下,沖刷著他的轆轆饑腸。多少天了,他從未感到過餓!

  「快去準備飯。」長者揮揮手。一個翹鼻子的小戰士走近來:「報告司令員,是備民主飯?還是同志飯?」

  不知司令員是個多大官階,起碼該是兵團一級。這個綠豆一樣圓滾滾的兵娃子,講話這麼隨便!民主飯是什麼?同志飯又是什麼?江唯遠滿腹疑團充填到喉嚨口,又不敢貿然相問。

  司令員細長的眼睛眯得像蔑縫,對翹鼻子說:「小鬼,你給咱們這位起義的飛行員講講,什麼叫民主飯,什麼叫同志飯!」

  翹鼻子的小傢伙抻抻過長的軍裝,咳嗽了一聲:「嗯,民主飯就是司令員招待民主人士的。民主你懂嗎?要不要我給你解釋?」

  江唯遠連連點頭。這才發覺飛行帽上還綴有國民黨軍標記,一把把帽子摜下。

  帽子在地上骨碌骨碌滾,好像一個活物。

  司令員趕忙把它撿起來,吹吹土,說:「多好的皮子!」

  小傢伙鼻子翹得像個喇叭,不滿意司令員打斷了他的話:「聽不聽嗎!要不您給講什麼是同志飯吧!」

  司令員趕緊說:「你講你講。」

  江唯遠想這娃子兵無非是個馬弁,講話競這麼放肆。興許他爹是個更大的官。不過大官的兒子又幹嗎要當馬弁?

  「同志飯就是大鍋飯,跟我們小當兵的在一個馬勺裡燴唄。」他朝江唯遠聳聳小鼻子,可惜沒擠出一條老練的皺紋:「我給你出個主意,當然要吃民主飯了,有魚有肉,司令員還能陪著你喝兩盅。」

  小警衛員裝得同這位身穿國民黨軍服的駕駛員一見如故,其實不過希望他的首長打打牙祭。

  江唯遠空張了張嘴,什麼也沒說出來。不在乎吃什麼,飛行員什麼沒吃過呀!重要的在於這個看起來貌不驚人實則重權在握的老頭將陪著他一起吃!如果在那邊,他起碼是位將軍!

  司令員依舊眯著蔑縫一樣狹長的眼睛,等待江唯遠:「小夥子,自己說吧。是吃民主飯還是同志飯?」

  江唯遠依舊還是什麼都沒說出來。新來乍到,一切都沒有底,他不知自己屬￿什麼人士。同志——這是一個偉大的稱呼,從未有人叫過他。

  要是林白駒在就好了。江唯遠的眼眶濕了。

  司令員睿智的目光,洞察一切。他粗大的手掌,一拍江唯遠。隔著四層海虎絨夾克,江唯遠感覺到了執掌千軍的力量。

  「咱們就這麼決定了!」司令員對翹鼻子的小戰士說,「小鬼,開飯!我們吃同志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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