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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玉秀當然是高度警惕的,剛露出來,立即提了一口氣,把腹部收住了。玉秀到底年輕,到底無知,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小肚子上的有一道褐色的豎線,淺淺的,自下而上,一直拉到玉秀的肚臍眼。玉秀哪裡能知道這一道褐色的豎線意味著什麼。小唐可是過來的人了,吃了一驚,一下子看清了玉秀體內的所有隱秘。小唐立即朝玉秀的臉上看了一眼。雖說極其迅速,卻帶上研究和挖掘的性質。有把握了。四個月左右了,看起來還是個男胎。小唐肚子裡一陣冷笑,心裡說,玉秀,恭喜你了。小唐斜著眼睛,責怪玉秀說:「怎麼不來坐了?嘴上倒甜,一天到晚阿姨阿姨的,我看你的眼裡早就沒我這個阿姨了。」玉秀一直賠著笑,系好褲子,一同和小唐離開了廁所,說了好多的客套話。玉秀想,自己老是躲著小唐,還是小心眼了,人家可能都把那件事忘了,還是拿自己當朋友的。

  玉秀再一次來到會計室是一個中午。小唐要做賬,在機關食堂裡吃過中飯,遇見了玉秀。順便把玉秀叫過來了。玉秀乏得厲害,想睡個午覺的。但是小唐這樣熱情,還是過去吧。玉秀坐在小唐的對面吃著水果糖,小唐十幾分鐘就把手上的活計做完了。她們又開始聊天了,口氣還是和過去一樣,絲毫看不出有過什麼疙瘩。雖說有點困,玉秀還是很開心了。小唐還是和過去一樣對玉秀蠻關心的。話說得好好的,小唐突然不說話了,沉默了好大一會兒,小唐認認真真地說:「玉秀,看起來我們還是不知心,你沒有拿我當朋友。」小唐的話太突兀了,玉秀得不到要領,一時摸不著頭緒,不停地沖著小唐眨巴眼睛。小唐卻乾脆,單刀直入,提醒玉秀了。小唐說:「玉秀,你要是有什麼難處,不該瞞著我。——你想想,我不幫你,誰幫你?你不讓我幫,我幫誰?」小唐說這句話的時候目光已經沿著玉秀的胸部往下面去了。

  玉秀的心口一陣狂跳,肚子上「#」的一聲,好像都被小唐的目光拉開了一道口子,秘密像腸子一樣淌了出來。臉上當即失去了顏色。小唐悄悄掩上門,做好了秘密交談的所有預備。重新回到座位的時候,玉秀早已呆在座位上了,再也不敢看小唐的眼睛了。小唐來到玉秀的身後,雙手擱在了玉秀的肩膀上,輕輕撫摸了兩下。玉秀的心頭一熱,轉過身,一把抱住了小唐的腰。小唐的心裡有底了。輕聲問:「誰的?」玉秀仰起臉,張大了嘴巴,一個勁地搖頭,卻不敢哭出聲來,就那麼張大了嘴巴,前所未有的醜。小唐都有些可憐她了,俯下上身,對著玉秀的耳朵說:「誰的?」玉秀只顧了哭,鼻涕拉得多長,哭得都快岔氣了。小唐的眼睛也紅了。玉秀拉起小唐的手,已經是上氣不接下氣了,哀求說:「姨,幫幫我!」小唐自己擦了一把淚,又替玉秀擦了一把淚,小聲說:「誰的?」玉秀說:「姨,求求你,你幫幫我!」

  2-26.小唐沒幫上忙

  小唐再也沒有盤問過玉秀,這是玉秀特別感動的地方。事實上,小唐已經從多方面照料起玉秀來了。比方說,營養。小唐警告過玉秀,不管你有沒有成親,懷孕終究是女人的大事,馬虎不得。事情最終如何去料理,以後再說,身體可不能垮下去。要是在這個問題上虧空了身子,落下病根,什麼樣的大魚大肉都補不回來的。玉秀不住地點頭。玉秀沒有一點主張,所以乖得很,一心一意聽小唐的話。小唐開始為玉秀補身子了,熬了雞湯,排骨湯,鯽魚湯,蹄子湯,偷偷地帶到會計室來,命令玉秀喝。喝完了,再命令玉秀吃。小唐為玉秀補身子花了不少錢,態度上卻極為嚴格,是慈母才有的苛求,沒有半點還價的餘地。小唐逼著玉秀,越是呵斥,越是顯現出母親般的疼愛了。玉秀再不懂事,在這一點上還是明白的,喝著喝著就流下眼淚了。玉秀一流淚小唐總是陪著,眼淚有時候比玉秀還要多。玉秀對自己其實不擔心了,有小唐,就是有靠山了。玉秀的眼淚主要還是因為小唐。人生難得一知己。玉秀有這樣的朋友,值了。玉秀對小唐的那份感恩和依戀,就是面對親生的母親也不一定有。小唐說了,沒事,「有我呢。」就差拍胸脯了。

  玉秀年輕,能吃,能喝,不到一個月的光景突然發現不對路子了。肚子發了瘋一樣,拚了命地長,一下子鼓出來一大塊。肚子裡的胎兒似乎也得到了格外的鼓勵,開始頑皮了,小胳膊小腿的,還練起了拳腳,一不小心就「咚」地一下,一不小心又「咚」地一下。小東西的拳腳讓玉秀滋生了一股說不出的憐愛,更多的卻還是說不出的恐慌。肚子裡的小東西那可是一個人哪。真是鑽心刺骨又沁人心脾。玉秀把這個情況對小唐說了,甚至在會計室裡撩起上衣,給小唐看了一眼。小唐望著玉秀的肚子,臉上也有點吃驚,歎了一口氣,說:「都怪我,還是性急了,補得太早了。」這怎麼能怪小唐阿姨呢。玉秀的額外進補到了這一天總算停止了。然而,肚子卻像幹部們的職務,上得來,卻下不去了。眼見得春秋衫都遮蓋不住了。好在玉秀並不笨,她找來了許多布帶子,用布帶子勒。玉秀十分擔憂地說:「小唐阿姨,你不會替我說出去吧?」小唐生氣了,背過身去,不理玉秀,又一次流下了眼淚。玉秀知道自己錯了,很誠心地道了歉,勸了好半天才把小唐眼淚勸住了。

  依照小唐的意思,要想真正解決問題,到醫院去做了那是一定的。關鍵是時機。太晚了當然不好,太早了也不行。話雖然這麼說,到底什麼時候才算是「時機」,小唐拿不准,玉秀就更拿不准了。只能聽小唐阿姨的。只有隔三岔五地催。催得也不能太急,太急了反倒顯得信不過小唐了。小唐其實也有小唐的難處,小唐說了,好幾次她都走到醫院的門口了,一看見醫生,又打了退堂鼓——說不出口。要是真的開了口,那還不是把玉秀賣了,「玉秀你不知道,醫生的嘴巴從來都不打膏藥。」這句話是合情合理的,只能說是小唐阿姨辦事周到了,過門關節都想得很細。時光又拖下去一些日子,玉秀已經顧不上那些了,玉秀說:「還是告訴醫生吧,遲早總要讓醫生知道的。」

  天氣一天一天地涼了,冷了。在玉秀的這一頭,這差不多已經是上天的恩典了。要不是今年冷得早,玉秀說不定都已經現眼了。老天爺對玉秀看起來還是不錯的,一場冬雨過後,氣溫驟降,這一來玉秀的黃大衣自然而然地上身了。雖說後來又轉暖了幾天,黃大衣終究不扎眼,並沒有引起過分的盤問。沒有人盤問當然好,可是玉秀心頭的壓力並沒有減輕,相反,越發沉重了。關鍵是小唐的這一頭指望不上了。小唐為這件事專門找過玉秀,一見面玉秀就知道大事不好了。小唐的眼皮腫得老高,把所有的情況都一五一十地給玉秀交了底。

  小唐到醫院去過了,都找了人家院長了,剛剛開口,還沒有來得及說起玉秀,院長就懷疑了。小唐說,院長問我,是不是你的兒子在外面「胡搞」,把人家的「肚子弄大」了?小唐說,玉秀,我也是個做母親的,還敢再說什麼?小唐說到這裡特別傷心,表現出了一個母親的自私。她為此而內疚,難過得不敢看玉秀的眼睛。玉秀絕望了。可雖說絕望,到底還是個懂事的姑娘,非常理解小唐。再怎麼說,總不能為了自己把人家的兒子賠進去。哪個做母親的也不能。這可不是一般的事,是「作風」問題,關係到人家一輩子的前程呢。上一次在人家的家裡那個樣子,驚天動地的,影響很不好,都已經對不起人家了。再讓人家高偉背這樣的黑鍋,真的要天打五雷轟的。小唐沒有能夠幫上玉秀,在玉秀的面前哭了好半天,一點聲響都沒有,臉上全是淚。玉秀看在眼裡,反過來內疚了。特別地痛恨自己,可以說惡火攻心。小唐的這條路死了,玉秀的路其實也等於死了。玉秀替小唐擦乾眼淚,心裡想,姨,玉秀只有來世報答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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