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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26.秘密相親

  關鍵時刻再一次來到了。玉米來到了新華電影院的門口。電影院的高牆上掛著一幅紅色的橫幅,「熱烈祝賀全縣人武工作會議勝利召開!」玉米知道了,原來郭家興是在縣裡頭開會呢。司機把電影票交到玉米的手上,說:「我在外面等你。」玉米想,你真是會拍領導的馬屁,要你等什麼?我還沒嫁過來呢。不過玉米轉又想,你想等那就等,有機會我會給你說幾句好話的。電影已經開映了,玉米掀開布簾,放映大廳裡黑咕隆咚的,彩色寬銀幕卻大得嚇人,一個公安員正在銀幕上吸煙,他的鼻孔比井口還要大。電影真是不可相信,一個人想大就大,想小就小,哪裡有這樣便宜的事。玉米捏著票,四處看了幾眼,有點緊張了,不知道下一步要做什麼。好在過來了一個女的,她拿著一把手電,把玉米送到座位上去了。

  玉米的心口瘋狂地跳躍了。好在玉米有過相親的經驗,很快把自己穩住,坐了下來。左邊是一個男的,五十多歲;右邊也是一個男的,六十多歲。兩個人都在看電影。玉米不敢動,弄不清一左一右到底是哪一個,又不好亂看。玉米想,到底是公社的領導,在女人的面前就是沉得住氣。王連方要是有這樣的定力,何至於落到這般田地。玉米告訴自己,郭家興不願在這樣的地方和自己說話,肯定有他的道理。還是不要東張西望的好。

  玉米的這場電影看得真是活受罪,有一搭沒一搭的。好在光線很暗,她可以不停地用餘光察看左右。總的說來,玉米對五十多歲的那一個印象要稍好一些。如果玉米能夠選擇,玉米還是希望郭家興是年輕的這一個。但是他的那一頭一直沒有動靜。他哪怕用腳碰一碰玉米也好哇,那樣玉米也好有個數。玉米望著彩色寬銀幕,心裡頭沒有一點底,又慌又急。玉米想,你就碰一碰我又怎麼樣?不能算什麼作風問題。但是不管怎麼說,要是郭家興是六十多歲的那個,玉米也還是會答應的。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做官的男人打光棍的可不多。不過呢,總還是五十多歲的好一些。玉米就像摸彩的時候等手氣那樣看完了整場電影,累得想喘。電影上說了什麼,玉米一點都不知道。反正結尾也不複雜,就是那個最像壞人的人終究不是好人,被公安局拉走了。

  燈亮了,電影結束了。五十多歲的向左走,六十多歲的向右走,玉米被丟在了座位上。這樣的結果玉米始料未及。怎麼連一聲招呼都沒有。玉米突然明白過來了,人家第一眼就沒有看上自己,自己還在這兒挑,還在這兒東一榔頭西一棒呢。玉米羞愧萬分。難怪司機都要說在外面等著她,人家司機早都看出來了。

  玉米一個人走出電影院,自尊心又扒光了一回。司機一直守候在柱子旁邊。玉米再也不好意思看司機了。司機說:「都給你安排好了。」玉米相當疲憊,只想早一點躺下來,玉米厚著臉對司機說:「你還是送我回家吧。」司機沒有表情,說:「郭主任怎麼說,我怎麼做。」

  玉米躺在人民旅社的315房間。玉米恍恍惚惚的,早就睡下了。好像睡著了,又好像一直沒有睡。要不就是在做夢。大約十點鐘的光景,房門響了。外面說:「在嗎?我姓郭。」玉米被嚇得不輕,有些疑神疑鬼的。門又響了。玉米不敢遲疑,打開燈,小心翼翼地拉開一道門縫。一個陌生的男人已經推著門進來了,一臉的寒氣,沒有任何表情。好在玉米已經看見他胸前的會議出入證了,上面有他的名字:郭家興。玉米一陣狂喜,既像絕處逢生,又像劫後餘生,原來郭家興沒有去看電影哪。玉米低下頭,這才想起來還沒有穿外衣呢。玉米瞥了一眼郭家興,剛想穿衣服,但是郭家興的臉色立即讓玉米不踏實了,郭家興從頭到腳看不出「相親」的風吹草動,像一個路過客人。玉米的心提上來了,在嗓子那兒跳。郭家興坐到椅子上,說:「倒杯水。」玉米一時沒有了主張,因為沒有了主張,所以格外地聽從指揮。郭家興接過水,玉米傻站在郭家興對面,忘了穿了。

  27.緊張初夜

  郭家興端著杯子,目光既不看玉米,也不回避玉米。玉米注意到他的眼珠子是褐色的,對著正前方,看,十分地專注,卻又十分地漠然。郭家興一口一口地喝,喝完了,玉米說:「還要不要?」郭家興沒有接玉米的話,而是把杯子放在了桌面上,這就是不要了。因為找不到合適的話,玉米只好繼續站在郭家興的跟前,反而拿不定是穿還是不穿。他怎麼這麼冷靜?他怎麼就這麼鎮定?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做,臉上佈置得像一個會場。玉米禁不住緊張了。玉米想,完了,人家沒看上。可是也不對。郭家興的臉上沒有滿意,說到底也沒有不滿意。或許他覺得這門親事已經妥當了呢?這應該是領導的作風,不管什麼事,只要他覺得行,事情就定下來了,沒有必要再咋咋呼呼。這就更不像了,玉米好歹還是個姑娘,哪裡是木頭?這裡又沒有人,他不該一點動靜都沒有的。玉米傻站了半天,居然也冷靜下來了。玉米自己也覺得奇怪,怎麼自己也這麼冷靜,像是參加人武會議了。但是冷靜歸冷靜,玉米實實在在已經害怕了郭家興了。

  郭家興說:「休息吧。」

  郭家興站起身,開始解自己的衣裳。郭家興好像是在自己的家裡面,面對的只是自己的家人。郭家興說:「休息吧。」玉米明白過來了,他已經坐到床上了。玉米這一下子更慌神了,腦子卻轉得飛快,但是不管什麼樣的決定都是不妥當的。郭家興雖說解得很慢,畢竟就是幾件衣服,已經解完了。郭家興上了床,是玉米剛才睡的那張床,是玉米剛才睡的那個地方。玉米還是站在那兒。郭家興說:「休息吧。」口氣是一樣的,但是玉米聽得出,有了催促的意思。玉米不知道該怎麼弄。玉米這一刻隻盼望著郭家興撲過來,把她撕了,就是被強姦了也比這樣好哇。玉米還是個姑娘,為了嫁給這個人,總不能自己把自己扒光了,再自己爬上床——這怎麼做得出來呀?

  郭家興看著玉米,最後還是玉米自己扒光了,自己爬進了被窩。玉米覺得自己扒開的不是衣裳,而是自己的皮。只能這樣。柳粉香說過,女人可以心高,但女人不可以氣傲。玉米赤條條的,郭家興也赤條條的。他的身上散發出淡淡的酒精味,像是醫院裡的那種。玉米側臥在郭家興的身邊,郭家興用下巴示意她躺開。玉米躺開了,他們開始了。玉米緊張得厲害,不敢動,隨他弄。起初玉米有一點疼,不過一會兒又好了,順暢了。看來郭家興對玉米還是滿意了。他在半路上說了一句話,他說:「好。」到了最後他又重複了一遍:「好。」玉米這下放心了。不過事情有了一些周折,郭家興檢查床單的時候沒有發現什麼顏色。郭家興說:「不是了嘛。」這句話太傷人了。玉米必須有所表示,但是,表示輕了不行,表示重了也不行,弄得不好收不了場。玉米想了想,坐起來穿衣服。其實這樣的舉動等於沒做,也只能安慰一下自己。玉米自己都知道自己的心裡虛了一大塊。玉米直想哭,不太敢。郭家興閉上眼睛,說:「不是那個意思。」

  玉米重新躺下了,臥在郭家興的身邊。玉米眨巴著眼睛,想,這一回真的落實了。玉米應該知足了。不過玉米突然又想起彭國梁來了。要是給了國梁了,玉米好歹也甘心了,一直留到現在,這樣打發了,一股說不出的自憐湧上了心房。好在玉米忍住了,到底有所收成,還是值得。郭家興抽了兩根煙,再一次翻到玉米的身上,因為是第二次,所以舒緩多了。郭家興的身體像辦公室的抽屜那樣一拉一推,一邊動一邊說:「在城裡多住兩天。」玉米聽懂了他的意思,心裡頭更踏實了。她的腦袋深陷在枕頭裡,側在一邊,門牙把下嘴唇咬得緊緊的。玉米點了幾下頭,郭家興說,「醫院裡我還有病人呢。」玉米難得聽見郭家興說這麼多話,怕他斷了,隨口問:「誰?」郭家興說:「我老婆。」玉米一下子正過臉,看著郭家興,突然睜大了眼睛。郭家興說:「不礙你的事。晚期了,沒幾個月。她一走你就過來。」玉米的身上立即彌漫了酒精的氣味。就覺得自己正是墊在郭家興身下的「晚期」老婆。玉米一陣透心的恐懼,想叫,郭家興捂住了。玉米的身子在被窩裡瘋狂地顛簸。郭家興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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