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畢飛宇 > 搖啊搖,搖到外婆橋 | 上頁 下頁
二十三


  水生狂奔與往難室夜內

  水生好一聲推開老爺臥室的門。

  室內,二爺、三爺、小金寶都圍著方桌坐著陪老爺打麻將,師爺在一旁坐著。聽見響動,所有的人都回頭看。門口的一個家丁,不等水生站穩身體,就伸手把他攔住了。

  水生沒想到屋裡有這麼多人,一時說不出話來,他只是大口喘氣,驚恐的目光直愣愣盯著小金寶和宋二爺。

  小金寶第一個問:「什麼事,水生?」

  水生只是喘氣,他看看來二爺,又看看老爺。

  宋二爺板起臉,說:「水生,這麼設規矩!沒事就出去,沒看見老爺在嗎?」

  經驗豐富的老爺迅速用手勢制止了宋二爺的進一步訓斥,他注意地仔細看著水生的神情,臉上堆滿笑,慢慢問道:「水生,碰上什麼事了?」

  水生不顧一切地急促對小金寶說:「小姐,你現在不能去,不能出去……」

  小金寶的臉色變了。

  屋裡所有的人都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只有宋二爺僵在那裡。

  老爺仍舊不緊不慢笑嘻嘻地對水生說:「水生,別著急,慢慢說,你是聽到什麼話了?還是見到什麼人了?」

  水生說:「我聽見兩個人在那邊蘆葦叢裡說話,是宋二爺的人,說半夜要殺了小姐。」

  啪喀一聲,不知是誰手裡的牌掉到了地上,全部人都僵坐著一動不動。小金寶直直地看著宋二爺,宋二爺臉上的汗滲了出來,他的面色泛白泛青。鄭三爺的手從桌面上慢慢抽回來,插進了口袋;師爺一前不動像僵屍,眼睛卻看著老爺……

  老爺站起身,慢慢走到水生面前,他的臉上笑嘻嘻的。目光卻一直穿透到水生瞳孔的最深處,他看著水生說:「水生,看著我,你重說一遍。」

  水生結結巴巴地說:「…我,拉肚子,剛蹲下,在那邊聽見有人說話,蘆葦叢……一個說下雨了,另一個說,下雨好。一個說,二爺怎麼要跟小姐過不去。一個說,小姐一到就用繩子勒。一個說二爺叫用刀,另一個說弄破了不好玩……我聽見,就爬……爬回來。」

  老爺依舊笑嘻嘻地看著水生,他一句話也沒多問,只是用一種量狀如一切的目光看著水生。

  屋子裡的空氣凝固了。

  小金寶死死地盯著宋二爺,她的目光很複雜7寒光硬骨般地冰冷怕人。

  宋二爺的臉上很平靜,他望著牌,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鄭三爺顯得高度緊張,兩隻眼珠子四處飛動。

  老爺點點頭,拍拍水生的腦袋,起身坐回到牌桌上。他誰也不看,只是伸出手,平心靜氣地抓過一張牌,好像此刻抓這張牌是最重要的。

  水生直直地看著老爺。

  老爺的解放在手上,轉動者敲打桌面,卻不打出去。

  整個提裡就聽見老爺手上的牌在桌面的敲擊聲,所有的人都不動,所有的人都不說話,空氣收得更緊了,油燈裡的小火苗都快昏過去了。

  老爺粗粗地出了一口氣,看著桌面說:「老二,你帶了幾個人上島?」

  宋二爺面無表情地說:「十八個。」

  老爺說:「二弟你花大本錢了,當年血戰十六鋪,你的十八羅漢都沒捨得動。小金寶突然笑了,她的眼睛裡沒有了剛才那樣的寒氣,變得空洞無物,像塊極乾淨的玻璃,除了光芒一無淚不育。她就用那種一無所有的目光看著宋二爺笑,她的笑聲怪異而又妖嬈。

  笑著笑著,小金寶的笑容在淒豔之後緩緩退卻,眼眶裡的淚卻一點一點變厚。

  老爺轉過身,和顏悅色地對水生說:「水生,沒你什麼事,回去睡覺。」師爺走上前來,把水生搭送出去。

  老爺臥室的門「優當」一聲關了,把所有的人和所有伽秘密都關在裡邊。

  大草屋在內

  立生回到臥房。

  老爺臥室的房門緊閉著,屋裡安靜極了,仿佛沒有一個人似的聽不到一點聲音,從門縫裡射出細細的一條光線像把刀一樣把夕陽邊的地方割成兩半。

  一大串黑衣人快步向蘆葦叢的方向跑去,他們手裡的槍一閃一晃。

  水生不知道誰在殺誰,他只知道小金寶不會被用繩子勒或刀子割了。但他又隱隱感到,他剛才所做的,也許是給小金寶惹了極大的麻煩,或者是製造了極大的痛苦。

  水生非常不安。

  那扇門仍舊閉著,天邊的悶雷一陣緊似一陣,雨馬上就快下來了。

  大草屋外夜大雨

  大雨沖刷著島上所有的一切,悶雷聲仍舊一陣緊似一陣,突發的閃電像一把利劍撕開夜幕,讓小島快速暴露又快速消失。

  外面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把水生喚醒。積滿了水,急促的腳掌踩在草地上發出叭嘰叭嘰的水聲。

  水生打開門,過道裡沒有一絲光亮,他第一眼先朝老爺的臥室看去。

  臥室的門大開著,風把門吹得搖來擺去,撞擊門框發出沉重的響聲。所有的房間都黑透了,沒有一個人影。這樣的場面不同尋常,給人一種不祥的感覺。

  水生急促朝曬臺路去。

  曬臺上,一盞氣死風燈掛在柱廊上,孤伶伶地在大雨中搖晃,投下一團模糊混濁的光團。周圍站了幾個人,他們都伸直了脖子朝遠處看。沒有人講話,也沒有人動。

  水生跑過來,他隨著眾人的視線,緊張地往黑暗的遠處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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