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畢飛宇 > 搖啊搖,搖到外婆橋 | 上頁 下頁
十五


  島上黃昏外

  曲曲折折的棧橋那頭是一座大草屋,眾人沿小徑向大草屋走去。幾個家丁市著一些行李雜物,老爺在小金寶和水生的攙扶下慢慢走著,從大草屋又跑出幾個人來,迎上前向老爺請安。大草屋黃昏內

  大草屋是分開的,南北各兩間,中間是一個過道。家丁們正進進出出地搬著各類東西。

  老爺緩緩地往床上躺,師爺和小金寶一個給老爺寬農,另一個往老爺的後背墊被子。老爺望著屋頂大口喘息,長歎一口氣說:「年紀不饒人,也曉得疼了。」

  師爺側過頭說。「水生,去把最大的白布袋解開,裡頭有一個紅木箱子,小心點拿過來,裡頭全是老爺的藥。」

  碼頭黃昏外

  兩條駛遠的烏篷船被夕陽的餘暈和水面的反光籠罩了,這塊孤島就此與世隔絕。

  水生拎著紅木箱,目送那兩條駛遠了的船。大草屋黃昏內

  水生把紅木箱子拿進屋時,看見小金寶正發著小姐脾氣。.小金寶叉著腰,一半對著躺在床L的老爺,一半對著。師爺沒好氣地說:「這麼小的單人床,怎麼睡得下?」

  師爺裝著沒聽懂小金寶的話,說:「老爺一個人睡,差不多了。」師爺說得慢條斯理,又無懈可擊,小金寶望著師爺,反倒不好把話挑明瞭,憋了半天,才說:「那我住哪兒?」

  師爺接過藥箱放在老爺的床頭,不緊不慢地說:「小姐住隔壁。老爺要養傷,想清靜點,順便跟我商量些事情,小姐沒事的話,就不要來打擾老爺了。」

  老爺依然半睡半醒地躺著,一聲不吭。

  小金寶一撇嘴,氣呼呼地出去了。

  師爺打開藥箱看了看,又說:「水生,把那些髒棉花扔了。」

  水生揀起地下一堆帶血的棉花,走到門口,老爺突然開口了:「別扔到水裡,埋了。」

  老爺微睜開眼,接著說:「沒用的東西都埋到土裡去,——記住了?」

  大草屋的側屋夜內

  小金寶在側屋,她提起床上的棉被,湊近鼻孔聞了聞,面上立即現出痛苦萬狀的樣子,她重重甩下棉被,大聲喊:「哪裡能睡?這被子哪裡能睡?上面什麼都有!」

  沒有人接她的話茬,孤島之夜沒有半點聲息。

  小金寶站立片刻,滿腔怨氣地一屁股坐在了床上。是一張竹床,竹床的碑啪聲嚇了小金寶一跳,她僵直了上身,四周聽了聽,無聊襲上心頭。她靜坐了一會兒就開始有意搖晃身子。

  竹床的吱呀聲似乎成了驅逐孤寂之夜的唯一樂趣,她越搖越快,越晃力度越大,竹床的呻吟發出逍遙城裡的爵士節奏:膨噪、咯吱、魁呼…

  木板牆敲響了,是老爺。聲音不大,但透出一股子嚴厲。小金寶的身體更然不動,僵在那裡;她氣呼呼地走到小桌前,一聲響亮吹滅了小油燈。

  小金寶在床上輾轉反側,小竹床發出了一陣又一陣的尖銳聲響,木板牆又被敲響了,是師爺。

  師爺又敲了一下,輕聲說:「小姐,早點睡吧,老爺嫌煩了……」

  小金寶在床上猛地翻了個身,氣呼呼地說:「給我把床換了。這哪裡是床,是收音機!」

  「明天吧,小姐。」師爺在那邊說:「坐了一無船老爺也困了,你要是再這樣響來響去,老爺要生氣了。」

  大草屋外夜外

  小金寶推開房門,走上曬臺。

  天水一色籠罩在夜幕下,月光在水面閃爍,遠處,有巡邏的家丁在走來走去。

  小金寶無聊地信步在曬臺上通達,她拐過轉角,站住了。

  水生小小的身影蟋縮在曬臺邊,月色下顯得極為孤獨冷清。

  小金寶遠遠看著水生,她心裡驟然產生一種同命相憐的心情,她緩緩水生走去。

  水生聽見腳步聲,抬頭一看是小金寶,便趕緊站起來,耷拉了腦袋快步往回走。

  「你站住。」當水生走過小金寶旁邊時,小金寶說。水生站住了。

  小金寶說:「你見了我就走,是怕我?」水生耷拉了腦袋不說話。

  小金寶說:「怎麼不睡?」

  水生過了半天才低聲說:「睡不著。」

  小金寶看著水生,把口氣放輕了,問:「你在上海除了六叔,再沒有親戚了?」

  水生低了頭,沒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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