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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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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紗當然是要脫的。但脫下來的婚紗依然是婚紗。它懸掛在衣架上,像傳說的開頭:多年以前—— 說起婚紗,一個更加狂野的念頭在金嫣的腦海中奔騰起來了——既然婚紗都穿上了,乾脆就做一個西式婚禮吧;既然都做了一個西式婚禮了,那麼再乾脆,到教堂去吧。金嫣沒有去過教堂,但是,電影裡見過。教堂最為迷人的其實不在它的外部,而在裡頭。教堂是人間的天國,眾多而又遼闊的拱線撐起了天穹。它恢宏。這恢宏是莊嚴的,厚重的,神聖的,同時還是貞潔的。管風琴響起來了,那是讚頌和謳歌的旋律,它們在石頭上回蕩。餘音茫茫。上天入地。想著想著,金嫣已經拉著泰來的手「走進」教堂了,腰杆子有了升騰的趨勢,腦子裡全是彩色玻璃的光怪陸離。金嫣知道了,她的頭頂上是天,腳底下是地,天與地的中間,是她琴聲一樣的婚禮,還有她琴聲一樣的愛情。 為什麼不舉辦一個教堂婚禮呢?為什麼不呢?通過《金陵之聲》的業務廣告,金嫣最終把她的電話打到羅曼司婚慶公司去了。那是一個星期二的中午。羅曼司婚慶公司的業務小姐很客氣,她耐心地聽完了金嫣的陳述,最終問了金嫣一個意想不到的問題:「你是教徒嗎?」金嫣一時沒有明白過來,愣住了。業務小姐立即把問題通俗化了:「你相信上帝嗎?有一方相信也行。」這個問題嚴肅了。她從來都沒有想過。金嫣不能說是,因為她的確不信;她又不想說不,這樣說似乎有些不吉利。金嫣當即就把手機合上了。為了防止婚慶公司再把電話打過來,金嫣關掉了手機。她害怕進一步的詰問。 但是,業務小姐的話倒是提醒了金嫣,在婚禮的面前,新娘或新郎最好相信一點什麼。 金嫣又相信什麼呢?想過來想過去,金嫣並不知道自己該相信什麼。她相信過光,光不要她了。她相信過自己的眼睛,自己眼睛不要她了。隨著視力的下降,視域的縮小,這個世界越來越暗,越來越窄,這個世界也不要她了。藍天不要她了,白雲不要她了,青山不要她了,綠水不要她了,鏡子裡自己的面孔也不要她了。她能信什麼呢?她能做的只有試探,還有猜測。一個依靠試探與猜測的女人很難去相信。金嫣把玩著自己的手機,對自己說,不相信是對的,不相信就不用再失望了。從此面向大海,從此春暖花開。 她就相信婚禮。有婚禮就足夠了。有婚禮你就不再是一個人,你起碼可以和另一個人生活在一起,這是可信的。婚禮其實是一個魔術,使世界變成了家庭。很完整了。 金嫣高興地發現,因為對婚禮執著的相信,她已經成了一個結婚狂了。婚禮是無所不在的。金嫣每時每刻都在婚禮上。就說吃飯。為了方便,金嫣以前一直都在用勺子,現如今,金嫣不再用勺子。她選擇了筷子。金嫣在筷子粗頭的頂端刻了一道淺淺的凹槽,然後,用一根線系上,再把它拴到另外的一隻筷子上去。它們就結婚了。金嫣為筷子舉辦了一個十分隆重的婚禮,所用的場景是電影《茜茜公主》上的,是皇家的場景,富麗堂皇了。金嫣用一頓午飯的工夫主持了這場婚禮,她的心思盛大而又華貴,她的咀嚼充滿了管弦樂的迴響。 火罐也可以結婚。在推拿的輔助理療上,拔火罐是一個最為普通的手段了。中醫很講「氣」——人體的內部有火氣,也有寒氣。有了寒氣怎麼辦?把它「拔」出來,這也就是所謂的拔火罐了。金嫣給客人拔火罐的時候往往很特別,她總是成雙成對地使用。有時候是四對,有時候是五對,有時候也用六對。這一來客人的背脊就成了一個巨大的禮堂,剛好可以舉辦一場集體婚禮。集體婚禮不好,可也有它的樂趣,主持起來很有成就感的。它體現了中國的特色,再個人的事情也能夠洋溢出集體主義的精神。 滋味也可以結婚。最為般配的有兩樣,甜與酸,麻和辣。甜是一個女人,也有男人的一面,酸是一個男人,也有女人的一面。它們的婚禮無疑是糖醋排骨。又酸又甜,酸酸甜甜。這是貧寒人家的婚禮,寒酸,卻懂得感恩,知道滿足。它們最容易體現生活的滋味。是窮秀才娶了小家碧玉,幼兒園的老師嫁給了出租車的司機。婚禮並不鋪張,兩個人卻幸福,心心相印的,最終把緊巴巴的日子過成一道家常菜。 麻是一個不講理的男人,辣卻是一個胡攪蠻纏的女人。它們是冤家,前世的對頭,從道理上來說它們是走不到一起去的。沒有人看得好它們。可生活的樂趣和豐富性就在這裡,麻和辣有緣。它們從戀愛的那一天起就相互不買帳,我挖苦你,你擠對我。每個人都怕它們。可它們呢,越吵越靠近,越打越黏糊,終於有一天,結婚了。到了婚禮上它們自己都不相信,它們怎麼會有這一天的呢?還是吵。是和事佬把它們勸下來的。婚禮不歡而散,各自都做好了離婚的準備。奇怪了,就是離不掉。到老一看,天哪,都金婚了。 打了一輩子,吵了一輩子,鄰居們都嫌它們煩,它們自己卻不煩了,越嚼越有滋味。它們自己都不知道,它們就是生活裡的大多數,類似于馬路邊上的羊肉串。它們一輩子都不滿意,就是離不開。它們永遠都沒有一個像樣的婚禮,最後的一口了,風燭殘年了,後悔卻上來了,夜深人靜的時候老是對老伴說,我那時候怎麼就沒有對你好一點。「再來一串」。其實是想從頭再來。從頭再來還是這樣的,生活就是這樣一個可愛的場景。 最為有趣的還是自行車的婚禮了。兩個輪子稀裡糊塗的,不是男方糊塗就是女人糊塗,娶了,或者嫁了。雖說新娘和新郎是平等的,骨子裡卻不平等,永遠是一個在前面,一個在後面。一個在外面,一個在裡面。即使到了婚禮也還是這樣,一個行動了,另一個就乖乖地跟上去。它們始終有距離,後面的那一個卻從來都是亦步亦趨的,步步緊隨,是隨雞隨狗的樣子。仔細一看,一琢磨,又不對了。後面的那一個才是真正的狠角色。它一直在推動。前面的那一個只是傀儡罷了。但是,由於心甘、情願,知道後面的那一個對它好,它認。這樣的婚禮決定了大街上的風景,滿大街都是自行車的車輪,一前一後的,成雙成對的。分開的也有,往往是後面的那一個要到前面去了,這一去,麻煩了,一定是後面的那一個推得太猛了,災難就是這麼來的。 相比較而言,金嫣喜歡花生的婚禮。在大部分的情況下,每一個花生都有兩顆花生米,它們是鄰居,近在咫尺,卻靜悄悄的,是老死不相往來的局面。這怎麼可以呢?金嫣就把花生剝開了,一個是金童,一個是玉女,你們怎麼就這麼沉得住氣呢?金嫣幫著它們撮合了。就在金嫣的巴掌上,金嫣幫它們舉辦了一個秘密的小婚禮。它們真的很合適,雙方的條件都差不多。就是害羞。金嫣一直把它們送進洞房,替它們把衣服都脫光了。兩個新人赤裸裸的,光溜溜的,性感死了。是男歡女愛的樣子。是天地一合春的樣子。金嫣招惹過泰來一次,她把泰來的手拉過來了,把這一對新人送到泰來的掌心。泰來說: 「你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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