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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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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蔓玲睡得正香。深夜一點,也可能是兩點,這個說不好,吳蔓玲的房門被敲響了。吳蔓玲醒過來了,問:「誰呀?」混世魔王說:「我。」吳蔓玲再問了一遍,聽出來了,是混世魔王。吳蔓玲披上棉襖,下床了。吳蔓玲辦事有一個原則,今日事,今日畢,不許過夜的。不管是多大的麻煩,不管是深夜幾點,吳蔓玲沒有把群眾堵在門外的習慣。吳支書點上了罩子燈,打開門,混世魔王黑咕隆咚地戳在門口,同時灌進來一陣凜冽的風。「進來吧,——都幾點啦?」吳蔓玲說。混世魔王裹著軍大衣,兩隻胳膊摟著,大衣裹得緊緊的。吳蔓玲眯著惺忪的睡眼,一手端著燈,一手拽著棉衣,弓著腰,堆上笑,親切地說:「是不是思想上還有什麼疙瘩?」混世魔王沒有說話,一腳跨進來了。吳蔓玲掩了一下門,外面的風太大,沒有掩上,吳蔓玲只好把門閂上了。轉過身,卻發現混世魔王已經坐在了她的床上。吳蔓玲不喜歡別人坐她的床,卻沒有把她的不高興流露在臉上。吳蔓玲走過去,說:「睡不著了吧?我就知道你睡不著——你這個雞肚腸子。」這麼說著話,混世魔王站起來了。他鬆開了自己的兩隻胳膊,軍大衣也敞開了。這一敞開就把吳蔓玲嚇得半死,混世魔王只穿了一件光禿禿的軍大衣,裡頭就什麼也沒有了。胸脯、肚臍、小兄弟、大腿、腳,從上到下整個是身體的大聯展。吳蔓玲想說什麼,不知道舌頭在哪兒,因此說不出。混世魔王伸出手來,把吳蔓玲手上的罩子燈接過去,放在了麥克風的旁邊。吳蔓玲就是在這樣關鍵的時刻想起麥克風的,她一把伸過去,就要找擴音機的開關。她想喊。沒想到混世魔王搶先把開關打開了。他吹了燈,順勢把嘴巴送到吳蔓玲的耳朵邊,悄聲說:「你喊吧支書,你把王家莊的人都喊過來。」這一招吳蔓玲沒有料到,她再也沒有料到會是這樣。反而不敢了。吳蔓玲沒有喊。她不敢喊。這一來混世魔王的工作就簡單多了。打開的麥克風就在他們的身邊。現在,麥克風不再是麥克風,它是輿論。混世魔王是不怕輿論的。他放開了手腳,目標明確,莽撞無比。而吳蔓玲成了賊,躡手躡腳,大氣都不敢出。混世魔王開始扒吳蔓玲的褲子了,為了避免過於強大的動靜而驚動了輿論,吳蔓玲的掙扎有了限度,完全是象徵性的,更像是精心設計的配合。混世魔王放倒了吳蔓玲,一下子沖人她的體內。吳蔓玲一陣鑽心的疼,但是,忍住了,沒有喊。這樣的場景奇怪了,兩個人一起屏住了呼吸,誰也不敢弄出半點動靜,就好像擔心嚇著了什麼,就這麼僵持在那裡,誰也不動。最終還是吳蔓玲伸出了胳膊,摸到了擴音機的開關,關上了。伴隨著「啪」的一聲,吳蔓玲發出了無比沉重的一聲歎息。和夜色一樣長,和夜色一樣重。隨著這一聲歎息,吳蔓玲的身子一下子鬆開了。每一個關節都鬆開了。幾乎就在同時,混世魔王來了動靜,啟動了。他像一列火車,開始還很笨重,還很舒緩,但他馬上就找到了節奏,原地不動,卻風馳電掣。這是一列失控的火車,火花的爆炸那樣,分出無數的方向,分出了無數的火車頭,它們沖向了吳蔓玲的十個指尖和十個腳趾。吳蔓玲不由自主地被帶動了起來,她找到了這個節奏,參與了這個節奏。她成了速度。她渴望抓住什麼以延緩速度,然而,什麼也抓不到,兩手空空。活生生地飛了出去。吳蔓玲只想借助於這樣的速度一頭撞死。所以,她拚命地飛。太可恥了。實在是太可恥了。可吳蔓玲突然抓住了一樣東西,是手電,是一直放在枕頭下面的手電。就在這樣的狂亂之中,吳蔓玲意外地打開了手電,手電的光柱正好罩在混世魔王的臉上。這是一張變形的臉。混世魔王一定被突如其來的光亮嚇傻了,他的身體反彈了一下。是猛烈的、不期而然的一個抽搐。都沒有來得及射精,吳蔓玲就感覺到體內的火車一下子脫軌了,一點點地軟了,一點點地小了。吳蔓玲的兩條腿直抖,企圖夾住,卻沒了力氣,並沒有成功。混世魔王從吳蔓玲的身子裡撤了出來,一點也不知道這樣的舉動對他來說意味著什麼。這是他的第一次。這是他的最後的一次。在未來的歲月裡,他的小鋼炮就此變成了玩具手槍,除了滋水,再也不能屹立在自己的褲襠。 混世魔王爬了下來。先是從吳蔓玲的身上爬下來,然後,從床上爬了下來。他在找鞋。直到這個時候,混世魔王才知道自己並沒有穿鞋。他是光著腳來的,只能光著腳走。臨走之前混世魔王給吳蔓玲丟下了這樣的一句話:「我還會再來的。」口氣比他的小兄弟還要生硬。 吳蔓玲癱在床上,一陣冷風吹進了屋子,吳蔓玲像一塊木頭,下了床,關上門,閂死了。再用背脊頂住。直到這會兒吳蔓玲才從一場噩夢當中蘇醒過來。這場噩夢來得過於突兀,走得也一樣突兀,反而有一點像假的了。吳蔓玲只能一點一點地回憶,一點一點地捋。她來到了床邊,打開手電。床單已經完全不成體統了,床單證實了這不是假的,是真的。慌亂而又可恥的褶皺就是證據。床單的中間有一攤紅,這也是證據。這一攤鮮紅吳蔓玲認識,那是她自己的血。她認識。這攤血提醒了吳蔓玲,她在疼,是撕裂的那種疼。吳蔓玲跪在了床單上,蝦一樣弓了起來,蜷了起來。她把整個身體都埋在了被窩裡。她照著自己的血,望著自己的血,傷心和屈辱湧上來。眼淚奪眶而出。淚水是滾燙的,然而,面頰更燙。這一來她的淚水反而是冰冷的了。吳蔓玲抓起被窩,把自己的臉捂緊了。等做好了這一切,吳蔓玲開始了她的嚎啕。棉被使她的聲音充滿了含混和魯鈍,只有她一個人可以聽見,這一來就安全了。哭完了,吳蔓玲伸出手,在自己的身上撫摸,一直摸到自己的下身,這一摸愈發的傷心了。是再也不可挽回才可以觸發的那種傷心。她就這樣失去了她的貞操。她的貞操被狗吃了。就在這樣的時刻吳蔓玲想起了一句極其要緊的話,「被狗吃了。」吳蔓玲拉過被窩的一隻角,塞進嘴裡,用近乎呐喊的聲音說:「被狗吃了!被狗吃了!!被狗吃了!!!」 端方一大早就來到大隊部。事實上,這一夜他也沒有睡好,他的心裡頭越來越沒有底了。他鼓起了勇氣,必須在一大早把吳支書堵在門口,好好商量一下當兵的事。經過一夜的琢磨,端方似乎又看到了一些前景。混世魔王被吳支書「槍斃」了,端方在一定的程度上受到了驚嚇,可是,有一個事實端方是不能忽略的,混世魔王是混世魔王,端方是端方,沒有一絲一毫的關係。相反,希望增大了。在當兵這個問題上,少了一個競爭的對手,他端方其實就多了一份的把握。這麼一想端方又樂觀了。當然,還是忐忑。誰知道人家吳支書是怎麼想的呢。 一大早吳蔓玲的門就緊鎖著,這個不同尋常了。是不是到公社開會去了呢?端方在大隊部的門口逗留了片刻,把鎖拿在手上,把玩了一會兒,只好回去了。到了午飯的時刻,端方再一次來到大隊部,吳蔓玲的大門卻還是鎖著的。她到哪裡去了呢?出於無聊,端方只好來到窗前,踮起腳,把手架在額前,對著吳蔓玲的房間裡張望。這時候金龍的老婆正好從這邊路過,看見了端方,不知道端方在瞅什麼,躡手躡腳的,跟上來了。金龍家的來到端方的身後,拽了拽端方的上衣下擺,問:「賊頭賊腦的,偷看什麼呢?」這麼一說端方倒不好意思了,紅了臉,笑起來,說:「我找吳支書呢?」金龍家的說:「門不是鎖著的嗎,你還偷看什麼?」端方說:「你可不能瞎說,我就是看看,哪裡是偷看。」這麼說著話就打算走人。金龍家的卻不依不饒,跟了上去,警告說:「端方,人家是姑娘家,我可替人家守著,下次不許偷看!聽見沒有!」端方知道金龍家的少一竅,是個死心眼的好心人,又好氣,又好笑,越發不好意思了,急忙點頭,說:「知道了嫂子。」 黃昏時分端方已經是第三次來到大隊部了。因為有了中午的教訓,端方沒有直接來到吳蔓玲的門口,而是離得遠遠的,站在一棵樹的下面對著大隊部張望。這一次吳蔓玲的門反倒開了。端方的心裡一陣高興。這一回他沒有猶豫,三步並作了兩步,過去了。剛進門,立足還未穩,一條狗早已經撲了上來。它的嘴巴差不多都到了端方胸脯。幸虧有鐵鍊子,要不然,撲到端方的臉上也是說不定的。由於沒有任何準備,端方這一下嚇得不輕,還沒有定下神來,狗已經發動了第二次攻擊。端方一讓,跳出了門外。吳蔓玲喊了一聲「黃四!」狗便開始吼叫,氣勢洶洶的,這一來就把吳蔓玲和端方從中間隔開來了。吳蔓玲望著端方狼狽的樣子,腦子裡突然冒出了一個十分離奇的念頭,昨天晚上是不是端方?興許是自己看錯了呢。如果是端方,會怎樣呢?這樣的疑問纏人了,深入了。吳蔓玲陷了進去。被狗吃了。 吳蔓玲站在屋內,光線十分的黯淡,一張臉就不那麼清晰,曖昧,而又恍惚。她的臉色很不好,這一點是千真萬確的。端方不安了,相當的不安。吳蔓玲的臉色就是命運。看起來事態不好了。端方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再也不知道說什麼好了。端方站在門外,吳蔓玲站在門內,中間隔著一條狗,兩個人就這麼相互打量著。什麼也沒有說。不好的感受彌漫開來,籠罩了端方,籠罩了吳蔓玲,還有那條什麼也不知道的狗。那就什麼也不用再說了。端方的臉色也凝重起來了。兩個人就這麼面色沉重地站在大隊部的門口,各人揣著個人的心思。天色就是在這樣的沉默當中黯淡了下來。還有一些晚來的風。看起來是不行了。端方掉過頭,走了。端方這一走吳蔓玲才回過神來,剛想跟上去,狗又吼叫了一陣。那還是算了吧。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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