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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第六章

  春來並沒有在筱燕秋的面前流露什麼,戲還是和過去一樣地排。只是春來再也不肯看筱燕秋的眼睛了。筱燕秋說什麼,她聽什麼,筱燕秋叫她怎麼做,她就怎麼做,就是不肯再看筱燕秋的眼睛。一次都不肯。筱燕秋與春來都是心照不宣的,不過,這不是母親與女兒之間才有的心照不宣,是女人與女人之間的那種,致命的那種,難以啟齒的那種。

  筱燕秋再也沒有料到會和春來這樣彆扭,一個大疙瘩就這樣橫在了她們的面前。這個疙

  瘩看不見,也就越發無從下手了。筱燕秋恢復了飲食,可還是累。筱燕秋說不出這種累掩藏在身體的哪個部位,它具有發散性,在身體的內部四處延展,都無所不在了。好幾次她都想從劇組退出,就是下不了那個死決心。這樣的心態二十年以前曾經有過一次的,她想到過死,後來竟一次又一次猶豫了。筱燕秋責怪自己當初的軟弱。二十年前她說什麼也應當死去的。一個人的黃金歲月被掐斷了,其實比殺死了更讓你寒心。力不從心地活著,處處欲罷不能,處處又無能為力,真的是欲哭無淚。

  春來那裡一點動靜都沒有。她永遠都是那樣氣閑神定的,沒有一點風吹,沒有一點草動,遠遠地,和筱燕秋隔著一兩丈的距離。筱燕秋現在怕這孩子,只是說不出。如果春來就這麼和自己不冷不熱地下去,筱燕秋的這輩子就算徹底了結了,一點討價還價的餘地都沒有了。"嫦娥"要是不能在春來的身上複生,筱燕秋站二十年的講臺究竟是為了什麼?

  筱燕秋終於和老闆睡過了。這一步跨出去了,筱燕秋的心思好歹也算了了。這是遲早的事,早一天晚一天罷了。筱燕秋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這件事說不上好,也說不上不好,從古到今反正都是這樣的。老闆是誰?人家可是先有了權後有了錢的人,就算老闆是一個令人噁心的男人,就算老闆強迫了她,筱燕秋也不會怪老闆什麼的。更何況還不是。筱燕秋在這個問題上沒有半點羞答答的,半推半就還不如一上來就爽快。戲要不就別演,演都演了,就應該讓看戲的覺得值。

  可是筱燕秋難受。這種難受筱燕秋實在是銘心刻骨。從吃晚飯的那一刻起,到筱燕秋重新穿上衣服,老闆從頭到尾都扮演著一個偉人,一個救世主。筱燕秋一脫衣服就感覺出來了,老闆對她的身體沒有一點興趣。老闆是什麼?這年頭漂亮新鮮的小姑娘就是貨架上的日用百貨,只要老闆喜歡,下巴一指,售貨員就會把什麼樣的現貨拿到他們的面前。筱燕秋是自己脫光衣服的,剛一扒光,老闆的眼神就不對勁了,它讓筱燕秋明白了減肥後的身體是多麼地不堪入目。老闆一點都沒有掩飾。在那個刹那裡頭筱燕秋反而希望老闆是一個貪婪的淫棍,一個好色的惡魔,她就是賣給老闆一回她也賣了,然而,老闆不那樣。老闆上了床就更是一個偉人了。他十分從容地躺在了席夢思上,用下巴示意筱燕秋騎上去。老闆平躺在席夢思上,一動不動,筱燕秋騎上去之後就只剩下筱燕秋一個人忙活了。

  有一個階段老闆對筱燕秋的工作似乎比較滿意,嘴裡哼嘰了幾聲,說,"哦,葉兒。哦,葉兒。"筱燕秋不知道老闆到底在哼嘰什麼。幾天之後,筱燕秋伺候老闆之前老闆先讓她看了幾部外國毛片,看完了毛片筱燕秋才算明白過來,大老闆在學洋人叫床呢。老闆在床上可是沖出了亞洲走向了世界,一下子就與世界接軌了。這固然不是做愛,可是,這甚至不是性交,筱燕秋只是莫名其妙地巴結著一個男人,伺候著一個男人。筱燕秋就覺得自己賤。她好幾次都想停止下來了,然而,性是一個歹毒的東西,不是你想停就停得下來的。這樣的感覺筱燕秋在和麵瓜做愛的時候反而沒有過。筱燕秋一邊動作一邊罵著自己,她這個女人實在是下賤得到了家了。

  筱燕秋從老闆那兒回來的時候外面下了一點小雨,馬路上水亮水亮的,滿眼都是汽車尾燈的倒影與反光,猩紅猩紅,熱烈得有些過分,有些無中生有,因而也就平添了許多頹傷的意思。筱燕秋望著路面上的斑駁反光,認定了自己今晚是被人嫖了。被嫖的卻又不是身體。到底是什麼被嫖了,筱燕秋實在又說不上來。她弓在巷子的拐角處,想嘔吐出一些什麼,終於又沒有能夠如願,只是嘔出了一些聲音。那些聲音既難聽,又難聞。

  女兒已經睡了。面瓜正看著電視,陷在沙發裡頭等著筱燕秋。筱燕秋進了門就沒有看面瓜。她不肯和麵瓜打照面,低著頭徑直往衛生間去。筱燕秋打算先洗個澡的,又有些過於多疑,擔心這樣匆忙地洗澡面瓜會懷疑什麼,只好坐到便池上去了。坐了一會兒,沒有拉出什麼,也沒有尿出什麼。只是拽著內衣,正過來看了看,反過來又看了看。筱燕秋把自己的上上下下全都檢查了一遍,沒有發現任何點點斑斑,放下心來走出了衛生間。筱燕秋困乏得厲害,為了不讓面瓜看出來,便故意弄出一副精神飽滿的樣子。

  面瓜還坐在那兒,弄不懂筱燕秋為什麼這樣開心,傻笑起來,說:"喝酒啦?臉紅紅的。"筱燕秋的心口咯噔了一下,輕描淡寫地說:"哪裡紅。"面瓜認真起來,說:"是紅了。"筱燕秋不敢糾纏,立即把話岔開了,說:"孩子呢?"面瓜說:"早就睡了。"筱燕秋不情願面瓜老是站在自己的面前,她實在不能承受面瓜的目光。筱燕秋說:"你先上床去吧,我沖個澡。"她回避了"睡覺"這兩個字,但"上床"的意思其實還是一樣的。筱燕秋說這句話的時候迅速地瞥了一眼面瓜,面瓜卻開心起來了,不住地搓手。筱燕秋的胸口平白無故地便是一陣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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