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阿來 > 空山③ | 上頁 下頁
二十四


  老太婆因為自己一下對長大的兒子說了這麼多活而感到不安了,她的聲音低下去,「真是這樣嗎?」

  拉加澤裡說:「媽媽,正是神靈看顧不到,人只好聰明起來,不然就活不下去了。」

  哥哥和嫂子都來勸阻,「耶麼大聲講這些道理,媽媽不會明白的。」

  母親卻小聲抗議,「我明。」

  「媽媽,我們自己也應能聰明起來。」

  母親笑了.「從小就有人誇你是個聰明的孩子。」

  第二天,拉加澤裡坐降雨人車回到鎮上,拉加澤裡說:「雨是催下來一點,可是河水並沒有上漲。」

  降雨人承認效果並不理想。因為森林砍得太多,不但地面尤法涵養水分,空氣的潮濕度也人低了。拉加澤裡說:「媽的,你們小能兩樣東西都要,必得在水跟木頭之間選一樣。」

  路上,他們還停下車來,塒著天空中小團的烏雲發射火箭,催下來的那麼一點雨水,迅速滲入地下,而河床上,水流枯瘦的身子仍然未見豐滿。

  托加澤裡離開鎮子不到一周時間,這些降雨人已經在鎮上紮下根來。檢查站在鎮子東頭,他們在鎮子西頭搭起了一長溜活動房屋。門口還釘上了一塊牌子:雙江口水文站。降雨人告訴他,他們拉著火箭炮到處跑,只是臨時措施,解決根本問題,要在河上建水庫,調節水流。拉加澤裡參觀了水文站,其實也很簡單。在雙江口兩條河流交匯處豎立固定的標尺.一天三次記錄讀數。他們還在兩江之上架起了一道鋼索,靠一個手動也可電動的絞盤,把測量儀降在河心的水中,獲取水流量與流速的數據。活動房子中一台發報機把錄得的數據發送出去,同時,也存在水文站自己的計算機裡。寬大的桌子上,計算機藍色的屏幕在大疊大疊表格之間閃爍著幽幽的光芒。伸手動動鍵盤上任何一個鍵子,屏幕上的藍色隱去,現出來的依然是一些填滿數據的表格。

  那天,他跟降雨人一起吃飯。

  降雨人告訴他自己的名字。但他笑笑說:「我喜歡就叫你降雨人。」

  「為什麼?」

  「喜歡。」

  「為什麼叫降雨人?」

  「我不知道,以前,這裡沒有降雨人,只有驅雹.師。他們是喇嘛或巫師。他們對著聚集的烏雲念動咒語,用手中的法器指出方向,讓冰雹降到沒有莊稼的地方。」

  降雨人想想,笑了,「你是說我們也跟驅雹師差不多。」

  拉加澤裡也笑了,「我母親擔心雷電會劈到你們。」

  降雨人仍然每天開著他們塗著迷彩的卡車,牽引著火箭炮四處尋找含著雨水的烏雲,但從淡薄雲朵中轟下來那麼一點雨水並未使河水有所增加。這個季節,群山裡沉睡了一個冬天的樹木都蘇醒過來,每一棵樹都在拚命伸展地下的根須,都在拚命吸吮,通過樹身內部的每一根脈管,把水分送到高處,送到每一根重新舒展的柔軟枝頭,供給每一片萌發的綠葉,供給每一顆綻放的花蕾。溪谷裡的水因此顯得枯瘦清淺。

  不到半個月時問,李老闆給拉加澤裡的單子就用完了。但他還沒有從城裡回來。茶館服務員也不知道老闆一點消息。拉加澤裡算算,竟然賺到手十好幾萬。他送了打點檢查站的錢去。本佳不收,「你是要長做這個生意了,你不能每次都這麼幹。」

  他請本佳指點。

  本佳不說自己,他說:「人家劉副站長都代理站長了,是真心幫你忙,也不是為了這麼收你的錢。」

  本佳話說得很在理。檢查站的人都是拿國家工資的國家幹部。工資不高,但每個月都有。不能這麼拿別人的錢。本佳說:「你要有心感謝劉站長,就到銀行用他的名字開個戶頭,摺子放在你手頭,他有什麼事情了,蓋房子嫁女之類,就把這個給他,朋友之間嘛,互相幫忙。」拉加澤裡立即就領會了,他押貨去了一趟省城。刀子臉去賣木頭,他找一家銀行給本佳與劉站長各開了一本存摺。他還買了兩張地圖,把那家銀行所在的地方在地圖上勾畫出來。

  看到存摺本佳沒有什麼表示,看到那張標注了存款銀行的地圖,本佳哈哈大笑。

  劉副站長卻感動了,把那地圖在手裡抖得嘩嘩作響,連說:「很天真,也很用心,能這麼用心不容易,不容易。你劉叔叔沒什麼大本事,只要把著這關口欄杆的升降,就有你吃飯的地方。」

  回頭,拉加澤裡對本佳說:「劉站長說是我叔叔。」

  本佳拍拍他的肩膀,「漢人想當你的叔叔伯伯,是疼愛你的意思。」

  「他沒有自己的侄子嗎?」

  「媽的,你不是叫鋼牙嗎?鋼牙的嘴能這麼碎嗎?」

  「鋼牙?」

  「這不是你的新名字嗎?」

  「你怎麼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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