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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李 無言路側誰知味,惟有尋芳碟與蜂

  3月2號飛到北京,陽光明亮,樹影下還有斑駁的殘雪。坐大巴進城,腦子裡轉著別的事情,眼光卻不時被植物吸引。榆樹,槐樹,楊樹,棗樹,光禿的枝條很蒼勁地展開在藍色的天空下,很勁道的樣子,卻未看到什麼春意萌動的景象。第二天會後,到北海公園沿湖轉了一圈,除了東北角上一小片水面,浮著些水禽,大部分湖面都還冰封著,清冽冷凜的空氣,倒是在成都難得領略的。一路又難免去觀察樹,不要說迎春、紫荊和珍珠梅一類的落葉的樹木沒有萌芽的跡象,就是常綠的松柏也是很枯瑟的樣子,沒想到後來在西門附近看到好幾株玉蘭倒是不畏寒意,雖然樹根周圍還擁著殘雪,但枝頭上已經高擎起毛茸茸的密密花苞。這回在北京要呆兩周之久,應該能看到春天到來。

  這麼一來,一年之中,就兩次經歷自然界神奇的春光乍現。

  與北方的這種景象相比較,這些日子,成都的春意來得多麼洶湧啊!二月初,等春花次第開放還讓人焦急:梅、海棠、櫻、玉蘭,可是一到二月底,花信越來越頻密,那麼多的草木,就都迫不及待爭相開放了。在城裡這種感覺還不很強烈。因為城裡對所植樹的草木是有選擇的,要有美感,而且要有秩序——城市雖然看起來混亂,卻是人類構建秩序的最大場所——讓開花植物次第勻速地登場也是一種秩序,至少見出構建秩序的努力,或者至少體現了某種對秩序的渴望。好了,不能再用這種纏繞的羅蘭。巴特在《神話學》中常用的句式了。我要說的是,如果這樣的日子去到郊外,就是另一番情形了。

  3月28號,最後一次拍了玉蘭,已經收拾好相機,要十幾天後歸來時再用了。這時卻接到一個朋友電話,相邀第二天去郊外「賞杏花」。因為朋友開公司的朋友承包了那裡的一個山頭,搞農業開發,去了不止有花可賞,還有酒、肉和田野裡剛出苗的野菜伺候。

  預約了下午三點左右在成南高速收費站匯合後一起前往,無奈想像中郊野的花樹使人迫不及待,吃過午飯就自己先去了。從東北方向的成南高速出城,去二十多公里外的青白江區的福洪鄉杏花村。剛下高速,就看到杏花節的路線指引,看到「與春天第一次約會」的大招貼。「與春天第一次約會」?至少於我而言,杏花不是這一年的第一番花信,但花消息總能激蕩人心。所以,邊開車還聽了幾遍《春之聲》圓舞曲,心情也像是灑上了晴朗日子的明亮陽光。車出了平原,駛入紅砂壤的丘陵地帶,那曲子也道路一般回旋,地貌一樣起伏,輕盈悠揚。還想再聽下去,卻見有花樹赫然出現在紅砂壤的丘崗之上。

  這樹比城裡所見更符合我本人關於樹的想像:枝幹蓬勃,黝黑粗糙的樹皮顯得蒼老,而在這樣的枝條上去開出了一簇族密集的白色繁花。過去幾年,我對開花植物的興趣都集中在青藏高原植物上,對四川盆地內這些很中國的植物認識不多。站在一樹繁花前就想,這就是杏花嗎?從書上曉得杏所在的薔薇科李屬這個家族相當龐大:桃、李、梨,甚至櫻都屬￿這個家族。從花的形態上來講,這個家族共同的特徵都是:「單生花、繖形花序或總狀花序。花通常呈白或粉紅色,包含五瓣花瓣和五個萼片。」於是,先把鏡頭對準了這種枝老花繁的樹,在鏡頭中,那一簇簇的白花上面泛起霧氣般的淡淡青綠,凝神觀察,發現青綠來自花柄,來自還未綻開,未將白色花瓣釋放出來的綠色花萼,雖然盡情開展的白色花瓣形成了主色調,但在太陽光照下,這些綠色的葉柄與花萼也發散出淡薄的光,把那些純白的顏色暈染了,使之帶上了一種更令人舒心的蘊藉色彩。這時,丘上一戶人家有人走出來,我擔心他們會有不友好的表示,但是,一個抱著小孩的年輕女人就那樣站在那裡,這家的男主人來到我跟前,說,上面還有一樹比這個好看。

  他還提了一個要求,我從你機子裡看看我家的樹。

  他從取鏡框裡望了一陣他家的開花的樹,大聲對下面說:真正比我們只用眼睛好看!

  我問他這是不是杏花,他搖搖頭,李子樹。

  不是杏花節嗎?

  他笑了,你還沒到看杏花的地方。

  這人下到丘底的開著黃花的油菜地裡去。我打算去找他說更漂亮的那一樹,結果,剛剛邁步就被淺丘上別的花朵吸引了。在那些不算肥沃的小塊土地裡,蠶豆花開了,豌豆花也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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