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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四


  她佇立在那裡望著他,就如一枝水風中靜靜開落的菡萏。王蘊想在她臉上尋找一絲歡喜的模樣,卻終究沒有找到。

  在他們好事將近的時刻,似乎只有他一個人在滿懷期待,心熱如火。

  就如被人潑了一盆冷水,他心中湧起的,不止是傷感,還有惱怒。他將臉轉開,在旁邊榻上坐下,一言不發。

  場面一時冷了下來,唯有周子秦茫然無知,看看兩人,然後問:「你們準備……什麼時候去成都啊?」

  黃梓瑕看向王蘊,他淡淡說道:「再過幾天吧,最近可能還會下雪,過山路時恐怕不便。」

  「這倒是哦,我建議你們啊,要不再等等,煙花三月南下是最好的,還可以看沿途風景,就當遊玩,一時就過去了,」周子秦說著,又有點苦惱地拍拍頭,「不過,我還想跟你們一起回去呢,如果真的要等到三月的話,會不會太遲啊……」

  王蘊笑了笑,說:「是啊,萬一你那個未婚妻見你老是不回去,結果就解除婚約了,看你怎麼辦。」

  原本是句玩笑,誰知周子秦卻頓時緊張起來:「說的也是啊……這、這可大事不好!」

  黃梓瑕安慰他道:「放心吧,你離家不過一兩月而已,怎麼會馬上就解除婚約呢?」

  周子秦緊張道:「但……但是我離家的時候說了是不要成親所以跑掉的,可現在我才明白,我要找個妻子真的還挺難的,沒人願意嫁給我的!二姑娘……我現在想想二姑娘真的挺不錯的!」

  見他這樣焦急,黃梓瑕也不由得露出一絲笑意:「相信你兄長早已知道你的心意了,他會向你父母說明的,不會耽誤你。」

  「但願如此……」他愁眉苦臉地坐在王蘊身邊,說道,「現在你們要成親了,將來親親熱熱一對,剩下我一個人可怎麼辦?總得找個人陪我玩呀!」

  黃梓瑕一愣,不自覺地轉頭看向王蘊。

  王蘊的目光也正注視著她,兩人的目光不偏不倚對上,都看見了彼此眼中複雜的神情。

  一種尷尬而壓抑的情緒,無形地彌漫在他們周圍。

  黃梓瑕默然轉過頭去,轉開話題問:「子秦,你今日來找我,有什麼事情嗎?」

  「哦!是有件事,我差點忘記了,」周子秦趕緊說,「城南義莊的郭老頭兒,我和他交情不錯的,所以他昨天下午托人來跟我說,張行英一案,大理寺那邊已經結案了,張父的案子也已經記錄在案,所以今日就要叫張大哥他們把屍身領回去了。」

  黃梓瑕沉吟片刻,問:「這麼說,如果還要查什麼的話,我們最好今日就去?」

  「還有什麼可查探的嗎?張行英誣陷你的事,不是已經水落石出了嗎?」王蘊在旁邊問。

  周子秦點點頭,說:「是啊,沒什麼了。再說,就算埋下去了……」

  就算埋下去了,他們真想查的話,也不是不能和以前一樣,偷偷挖出來查看一下——就是那感覺噁心了點。

  他看向黃梓瑕,卻見她往內室走去,說:「等一下,我換件衣服。」

  周子秦「咦」了一聲,喃喃道:「這個……」

  他隱隱覺得有點不對勁,便將目光轉向王蘊。只見王蘊起身走到黃梓瑕的身邊,低聲問:「梓瑕,你剛剛試完嫁衣,就去驗屍嗎?」

  周子秦這麼遲鈍的人,也終於想到了自己不對勁的感覺是什麼——總覺得,這樣似乎有點不吉利。

  但黃梓瑕抬頭看著王蘊,低聲說:「蘊之,我心裡有些東西還沒落地,終究覺得不安。眼看屍體就要下葬了,若我不去看一看,怕錯過最後的機會,以後追悔莫及。」

  王蘊低頭看著她,她眼中那固執的神情讓他終究無法,只能歎了一口氣,輕輕撫一撫她的肩頭,說:「我陪你去。」

  他們去的時間正好,城南義莊的郭老頭兒正和自己收養的小瘌痢頭往牛車上搬裝屍體的大布袋子。

  周子秦趕緊跑上來大喊:「郭老頭兒,等一下等一下!」

  郭老頭兒一看見他,趕緊把袋子丟下:「周少爺,您來啦?這兩位是……」

  「是我朋友,」周子秦簡單說了句,又轉頭看看四下,問,「張家沒有人過來領屍體走?」

  「有啊,他家老大之前跟我說過了,在鋪子訂了兩具薄皮棺材,但是還沒送到,讓我先幫忙給送到城南葉子嶺去,」郭老頭兒摸摸自己懷中凸起的一塊,顯然那是張家給他的錢,面帶滿意的笑容,「他爹和弟弟都死得不體面,所以讓我別送他家了,直接送墳地去。」

  黃梓瑕看著牛車上那兩具屍體,只覺得心中無限淒涼,不由得背轉過臉,仰天長長呼吸著,強忍住眼中灼熱的淚。

  周子秦說道:「不過,現在屍身還沒出義莊的門,官府還可以查探的,對不對?」

  郭老頭兒點點頭,說:「只是大理寺已經結案……」

  周子秦趕緊給他塞了半貫錢,說:「沒事,我事後去補一張檔,現在我們要再看一看這屍身。」

  郭老頭兒示意小瘌痢頭把屍體又拖回去,目光落在王蘊身上,見他一團溫柔和煦的模樣,心裡就有些詫異,心想怎麼這樣的公子哥兒也來看屍體?再一看黃梓瑕,更是下巴都快掉了,愕然拉過周子秦低聲問:「你……要帶著他們驗屍?」

  周子秦點頭:「對,我都回家把驗屍的箱子帶過來了,你可別說不行啊。」

  「那個……那個姑娘,也要驗?」

  「廢話,這事兒沒她還不成呢。你可知道人家是誰?」周子秦豎起一個大拇指,得意地說道,「論驗屍查案,她若數第二,沒人敢稱第一!」

  「你就吹吧!」郭老頭兒給他一個唾棄白眼,「天下第一的,自然是當初黃使君家的姑娘、後來跟在夔王身邊的楊公公了。」

  「真不巧,我帶來的這位,就是黃姑娘。」周子秦得意揚揚道。

  郭老頭兒頓時傻了,不住地打量著黃梓瑕,嘖嘖稱奇。王蘊看著郭老頭兒那模樣,微笑著一拍黃梓瑕的肩,說:「走吧。」

  等他們進去了,郭老頭兒又拉住周子秦的袖子,壓低聲音問:「這麼說,這位一起來的公子,如此豐神俊朗、玉樹臨風的模樣,難道他就是傳說中的……夔王殿下?可是我聽說夔王殿下如今被羈在宗正寺吧……」

  周子秦愕然看著他,問:「這是御林軍王統領,怎麼會是他?」

  「哦?不是啊?」郭老頭兒臉上頓時顯出遺憾來,「我還聽說,夔王與楊崇古聯手破解了數個疑案,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璧人。還有人傳說,夔王二十多了還沒娶親,就是在等這個王妃呢。」

  「什麼嘛……亂七八糟!」周子秦驚愕地聽著,茫然地說。

  「就是啊,坊間傳說,真是亂七八糟。」郭老頭兒趕緊賠笑。

  周子秦無語地背著自己的箱子走進停屍處。為了保存屍體,這裡厚牆小窗,光線十分暗淡。

  他從明亮的室外乍一進來,眼前一片黑濛濛的。他閉了一會兒眼睛,然後睜開來,看見昏暗之中,黃梓瑕的面容,蒼白如冰雪。

  周子秦呆了許久,終於漸漸地明白過來。

  明白了,她站在夔王身後時,那種因為知道自己萬事無虞而毫不憂慮的自信;明白了,夔王在她說話做事之前,總是先一步替她安排好一切的默契;明白了,在他們偶爾對望之時,無須說出口便已經靈犀相通,只留他一個人猜測不出的秘密……

  忽然之間懂得了他之前從未覺察過的東西,他有些手足無措。夔王與王蘊,都與他相識匪淺,黃梓瑕在他的心中,更是幾乎超越了所有人。而如今,這三人忽然之間在他面前呈現出一個複雜的局面,讓他一時腦子一片空白。

  王蘊看了他一眼,問:「子秦,你在想什麼?」

  「沒……沒什麼。」他使勁拍拍自己的頭,強迫自己把所有念頭都趕出腦子,然後趕緊放下箱子,取出裡面的手套和蒙面布巾遞給黃梓瑕之後,才慌裡慌張地戴上薄皮手套,「這裡有點黑啊,把屍體移到那邊窗下吧。」

  就著窗口射進來的光線,他取出箱中薄薄的刀子,合在掌中向著張行英鞠了一躬,喃喃說道:「張二哥,抱歉啊,我們也是想替你查明真相,看看究竟你的死,是不是有冤屈……」

  王蘊在旁邊說道:「據我所知,張行英是自殺的,又事先誣陷梓瑕,證據確鑿,還有什麼驗屍的必要呢?」

  「話是這樣說……」周子秦有點為難地看著黃梓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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