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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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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還能有什麼用?這上面這麼多木屑,一看就是在木臺上用過的。」周子秦反問。 孫師傅漲紅了臉,卻說不出話來。黃梓瑕敲了一小塊蜂膠下來,用旁邊油紙包好,站起身說:「多謝孫師傅啦,我想你師父是出名的木作,必定是有其他用處,絕非尋常所用。」 「就是嘛……」孫師傅悻悻道。 黃梓瑕轉身往外走去,周子秦跟在她身後,問:「你拿著這東西幹嗎?」 「沒什麼,」黃梓瑕淡淡說道,「或許,這就是那個盒子開啟的秘密了。」 「什麼?蜂膠能開啟那個盒子?」周子秦頓時失聲叫出來。 黃梓瑕點了一下頭。 周子秦跟在她身後,穿過滿院忙碌的木工們,見她頭也不回往外走,只急得趕緊問:「崇古你說說呀,到底怎麼回事來著?」 黃梓瑕卻再不發一言,只快步走出這大片院子,站在初春清冷的風中,長長出了一口氣,然後回頭看他:「子秦……」 周子秦趕緊湊上去,就差搖尾巴了:「崇古?」 「你還記得我們去年中秋那日,在蜀地破過的那個箜篌樂妓案嗎?」 「哎?就是徒弟郁李殺了師父碧桃那個案子?」他摸不著頭腦,不知道她為什麼忽然提起蜀地的案子來。 她望著天邊雲霞,點頭說:「當時,我們觀察到碧桃的手背上有一條新剮痕,斷定她手上一定有個東西被脫下了,是嗎?」 「是啊,就是那個男人送的纏臂金嘛,害得她們師徒相殘,唉,真令人惋惜,兩個女子都長得挺漂亮的呢。」周子秦的重點必然是放在憐香惜玉上。 「其實這世間的一切,只要想辦法,必然都能找到相應痕跡的,對嗎?」黃梓瑕回頭望著他,日光在她身後照過來,她在逆光的襯托下,那一雙眼睛格外明亮,顯得整個人都亮了起來,「就比如說,無論是匠人隨機釘下的八十根小銅棍,還是夔王隨手放下的八十個混亂無序的字碼,只要是有心,都可以留下痕跡的,不是嗎?」 周子秦仔細思索著,有點迷惘地看著她:「所以……你的意思是,重點就是,蜂膠?」 她點了點頭,輕輕說:「對,然後,我還要求證最後一件事。若這件事是真的,那麼,所有的一切,都可以結束了。」 她說著,臉上的表情也不知是悲是喜,那一雙眼中,卻先蒙上了一層薄薄的霧氣。 在這樣的冬日薄弱陽光之下,暗淡蒙塵的長安顯得頹敗晦暗,街邊落完了葉子的樹無精打采地站著,全世界好像唯有她的面容上發著光彩。她眼中那種執著堅毅不肯退縮的光芒,令周子秦覺得熟悉又陌生,有一種敬畏又憐惜的心情,在他的胸口滋生,卻讓他無從說出口,只能默然望著她,說:「結束了……就好了。」 他送她回去,在辭別之後,一個人穿過長安的街道,看著日光暗淡的半陰天空。 他忽然想到了,為什麼黃梓瑕那種眼神,令自己覺得熟悉。 有一年冬天,他和一幫混得很好的御林軍們相約,一起前往遠郊圍獵。冬日平原之上,他們縱馬馳騁,驅趕著鹿群進入包圍圈,然後圍圈射殺。驚慌失措的梅花鹿在奔跑中一隻只倒下,無論如何都無法逃脫利箭穿透身軀的命運。 他們的包圍圈越縮越小,最後剩下的那一隻鹿,在同伴的屍體之中,睜大眼睛望著面前縱馬而來的所有人。 鹿的眼睛,清澈而明亮,在濃長睫毛的映襯下,顯得格外碩大,幾乎可以清晰看見倒映在裡面的持箭開弓的身影。 不知被什麼情緒所驅使,周子秦慢慢放下了手中的弓箭,呆呆地望著那只鹿。 在鹿群的屍體之中,它纖長的四肢和頭頂漂亮的四杈角顯得分外顯目。十來個人都將弓弦拉滿,對準了它。 就在臨死的那一刹那,它奮力一躍,越過所有死亡的同伴,向著前方疾奔而去。有兩支箭擦過了它的身子,漂亮的皮毛上血跡淋漓,它帶著傷消失在山澗之中,就此再也不見。 唯有當時那雙眼睛,依然留在周子秦的記憶當中。 就如,他所看見的黃梓瑕的那雙眼睛一樣,瀕臨絕望而終究不肯低卻的執著光芒。 他一瞬間覺得恍惚,世間一切仿佛都離他很遠,也似乎無法再走近。他只能靠在身後的一棵樹上,靜靜地站了一會兒。 他在心裡想,不知她能不能像那只鹿一樣,最後拼死縱身一躍,終究脫出了重重圍困,奔向自己的世界? 而那只負傷逃入山林的鹿,最後,又究竟活下來了沒有? 這是她自己的同心結,這是她自己的障面扇,這是她自己的嫁衣,這是她,即將要面對的親事。 王蘊在那日晚間到來。 黃梓瑕正在窗下小酌,看見他過來,也不起身,只朝他點頭示意,給他也倒了一杯酒遞過去。 王蘊在她面前坐下,看著她蒼白面容上因為飲酒而浮起的兩瓣桃花,不覺有些詫異,說:「原來你喜歡獨自喝酒。」 「不,這是第一次,」她說著,抬起一雙略帶暈紅與恍惚的眼睛望著他,聲音微顯模糊,「我聽說,有時候這世上萬事艱難,真的承受不住時,喝一點酒醉一場,或許明日一切就都有轉機了。」 王蘊看著她在燭光下迷離眩暈的面容,桃花似的顏色之上,清露般的眼睛此時散了光芒,比她平時看著他時明亮清晰的那種目光,更顯得動人千百倍。 他歎了一口氣,抬手將桌上的酒壺取走,說:「好了,那麼到此也就夠了,你睡一覺就好。」 「上一次喝酒,還是你在左金吾衛時呢。」她說著,臉上竟露出一絲笑意。她的眼睛一直望著桌上搖動的燭光,於是那一點燭光也就長久地在她的眼中搖曳,盈盈秋波之中的一點星光,讓王蘊忍不住望著那點星子,就像被吸住了般,移不開目光。 他記得,那時候黃梓瑕被周子秦帶過來,和左金吾衛一幫兄弟喝酒。盛夏中午,天氣燠熱,雖然他幫她擋了大部分酒,可她還是兩頰暈紅,面若桃花——也許是天氣炎熱,也許是她就是喝酒容易上頭的體質。 結果,就這一次,她便被夔王抓住了。在王蘊的記憶中,那是第一次看見夔王發怒——就因為這種小事。 那時已經覺得很不對勁的他,到現在,望著面前她神情恍惚的面容,忽然明白了,當時自己的心中,那不安定的恐慌,究竟是為什麼。 黃梓瑕抬眼看他,搖了搖頭,說:「放心吧,只是一點淡酒。我只是想喝酒,但是並沒有想讓自己醉一場——我如今面對的事情千頭萬緒如此複雜,又如何能讓自己逃避發洩?」 王蘊默然望著她,輕聲說:「若真的承受不住,我幫你。」 「多謝你了,」黃梓瑕頷首說道,「不過御林軍那邊事務繁忙,我又如何能讓你放下那邊的事情替我操心呢?」 「你我如今什麼關係,你又為何這樣見外?」王蘊望著她,無奈說道,「但我也知道,自己幫不了你。在這一點上,我甚至不如子秦,好歹他能與你一起查案,一起解謎,而我確實沒有他的本事。」 「何須如此說呢?子秦固然有他的長處,但你也有這世上無人能匹的能力。」 「只是……」他想說,只是在那個人的面前,自己的能力又算得了什麼。但有些話不該說的,他也只是在心裡過了一下,然後便搖頭繞開了話題,說,「我有個消息告訴你,你一定會開心振作的。」 黃梓瑕點頭看著他,問:「什麼?」 「今日我例行巡邏,在大理寺旁邊,看見了一個人,」他的唇角露出一絲笑意,溫柔地看著她,「你猜,是誰?」 黃梓瑕看著他的笑意,略一思索,然後不由得失聲問:「滴翠?」 「對,就是呂滴翠,」王蘊點頭微笑道,「雖然我惱怒張行英陷害你,但知道你一貫關心那位呂姑娘,所以便讓其他人先行,自己下馬悄悄跟著她,想過去看看她在這邊要幹什麼。」 黃梓瑕心下雖然焦急,但見他神情自若,知道應該是好事,才放心按捺住急切的心情,只望著他期待下文。 「我見她在大理寺旁邊的巷子中徘徊,臉上神情盡是絕望。我還在想是不是將她私下帶過來見你時,卻見旁邊出來一個人,抓住她的手臂就將她拉到角落,問她,你怎麼還敢在這裡徘徊?」王蘊說著,壓低聲音問,「你猜,這個人又是誰?」 黃梓瑕這下可真不知道了,只能搖了搖頭,說:「在有司衙門旁邊出現的人,又認識呂滴翠的人,可著實不多……是張行英的熟人嗎?」 「是韋保衡。」王蘊低聲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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