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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三


  夜風呼嘯,滿天星斗璀璨無比。永嘉坊是王公顯貴聚集之處,除夕夜,到處都是歌舞,遠遠近近的歌聲傳來,模糊依稀,無從辨認。

  煙花的餘熱讓荷塘表面的薄冰受熱裂開,時而輕微地發出「哢嚓」一聲。

  黃梓瑕呆呆佇立在星空之下,夜風之中,只覺得整個長空的星辰在一瞬間如同傾瀉而下的明燦雪花,向著她嘩啦啦地撲下來。太過可怕的那些真相,鋪天蓋地壓在她的身上,讓她幾乎承受不住,全身都顫抖起來。

  李舒白見夜風徹骨,便牽住黃梓瑕的手,帶著倉皇輕顫的她走到不遠處的語冰閣,關閉了門窗,將爐火撥得旺旺的,讓黃梓瑕坐在旁邊。

  「我剛剛……似乎想到了什麼,」黃梓瑕終於回過神來,敲著自己的腦袋說,「關於鄂王從翔鸞閣上跳下的那個疑案,剛剛一瞬間,我好像抓住了什麼……」

  「你別急,我們來理一理,」李舒白移了把椅子在她身邊坐下,說,「是因什麼想到的?荷塘?」

  黃梓瑕搖了搖頭,皺起雙眉。

  李舒白又想了想,問:「煙花?」

  「對……就是煙花!」她幾乎急切地,抓住了他的袖子,「當時你跟我說,那個仙子的煙花,因為我們從正面看分不清前後,所以不知道那是七張絲網從前至後依次燃燒的,還以為是同一張絲網燒了七次,還以為是同一個仙子在變幻舞姿……」

  她的聲音激動,臉上也展露出了一種迷惘的惶惑:「我好像知道了,但又不知道是什麼……但,分不清前後,肯定是本案的關鍵點!」

  李舒白也是一怔,然後猛然醒悟,握住她的手,問:「你的意思是,我們當時看見的,或許也和今天的煙花一樣,是一場偽造出來的幻象?我七弟……他沒有死?」

  黃梓瑕用力點頭,說:「我還不敢肯定,但或許,他只是借助了棲鳳和翔鸞雙閣的地勢,又借助了我們眼睛上的錯覺,演出了這一場假死飛升的好戲?」

  李舒白抿唇沉思許久,才說:「那麼,他當著我們所有人的面,燒掉我送給他的那些東西,必定也是有緣由的。不然,他大可以在母親的靈前將一切焚化掉。」

  黃梓瑕用力點頭,說:「是的!這一定也是一個關鍵點。關係他如何能在眾目睽睽之下,消失在我們的面前。」

  李舒白長出了一口氣,慢慢地靠在椅背上。他還握著她的手,不知是忘了放開,還是需要她支撐著自己的,以告訴自己這不是在做夢:「七弟還活著……他沒有死,他還活著?」

  黃梓瑕感覺到他握著自己的手掌微微顫抖,不由得心中一酸,知道李舒白與李潤感情最好,如今知道李潤還活在人世,他自然激動萬分。然而李潤如此設局,卻是為了給他安一個世間最駭人的罪名,又究竟是出於什麼原因?

  無論如何,只要鄂王李潤還活著,他們就有辦法找到他,總有辦法挖掘真相,找到一切的根源。

  「如今天寒地凍,雨雪交加,我七弟他不知道是否會冒雪遠行,但我想,他還在長安或者城郊的可能性很大。」李舒白抬手按住自己的額頭,因為激動,他感覺到自己的太陽穴微微跳動,使他那一向冷靜的大腦,似乎也受到了侵蝕,無法再像往常那般冷靜思考。

  黃梓瑕點頭,說:「既然如今確定了他還在人世,或許我們能夠去查探一下。若是能找到鄂王的下落,相信一定能洗清冤屈,打開目前的局面。」

  「嗯,城郊的佛寺古刹,我們可重點關注。我如今雖然閒人一個,但手頭還有兩三支人馬,人手是不缺的。」李舒白說著,似乎感覺到了自己將她的手握得太緊了,便輕輕地鬆開了,臉上那種激動與晦暗也已經消失。他輕輕幫她揉了揉被自己握得泛白的手掌,緩緩說,「我總得親口問一問他,到底是為什麼。」

  正月初一,長安城百姓紛紛起個大早,趕往各大佛寺去進香。能搶到新年佛前第一炷香,所謂大吉大利的「頭香」,讓所有人都爭破了腦袋。但各大佛寺的頭香一般都被達官顯貴預訂了,百姓就算徹夜守候也依然輪不到,因此一般人家也都只在天亮後轉到各個寺院輪流燒香而已。

  黃梓瑕昨晚去夔王府看了煙花,又與李舒白商談許久,等回到永昌坊王宅,已經過了午夜。還沒等她睡上多久,就有人在外面拼命拍門了:「崇古,崇古,崇古!起來,起來,起來!」

  天底下這樣的人,唯有那一個,她壓根兒無法對抗。

  所以她只好迷迷糊糊應了,讓他先去外間等著,然後強迫自己起身穿好衣服。

  等梳洗完之後,她到前廳一看,坐在那裡等她的周子秦簡直是輝煌奪目,不忍直視。那一身豔紅的衣服,豔紫的團花,金燦燦的腰帶,無論哪個都是沖著讓人瞎眼來的。

  她捂住自己的眼睛坐在他的對面:「今天元日……隨便你怎麼穿,我忍了。」

  「不好嗎?很熱鬧啊,我娘一直跟我說,正月裡就要穿得這麼喜慶才好,」周子秦說著,從自己懷中摸出個紅封包給她,「大吉大利,送你個彩頭。」

  「多謝啦,大吉大利,這是你的。」她也將準備好的遞給他。

  「咦,金葉子,看不出你這麼闊綽啊。」周子秦拆了紅封包開心地說。

  黃梓瑕看看他給自己的紅封包,裡面是兩枚吉祥金錢,她只能無語揣在自己袖中:「明明和你一比我就是個窮光蛋。」

  「走吧走吧,窮光蛋,今天的香燭錢我包了。」周子秦豪爽地一拍胸脯。

  黃梓瑕反問:「香燭錢?什麼東西?」

  「咦,正月初一我們當然去燒香啊,你去燒香不買香燭嗎?」

  「……誰說我要去?」

  「不去轉轉你幹什麼呢?大過年的悶在家裡,多冷清啊,還是趕緊跟我出去吧。」周子秦說著,不由分說催促著她趕緊吃完早餐,然後帶著她就出了門,直奔附近的各個寺廟。

  各個寺廟人山人海,簡直讓黃梓瑕和周子秦想起當初薦福寺那場擁擠。不過幸好這回京城的人分散到了各個寺廟,總算還沒有到水泄不通的地步。

  舉著香燭站在大殿門外,再也擠不進去的兩人面面相覷。周子秦問:「要不我們去旁邊那安國寺上香算了?」

  「相信我,今天長安城所有的寺廟都是一樣的。」黃梓瑕壓根兒不留給他僥倖的機會。

  周子秦歎了口氣,將手中香燭乾淨俐落地往天井中的香爐裡一丟,然後轉身向著外面擠去:「走吧走吧。」

  擠出去的一路上,幾乎所有人都在津津樂道即將被奉迎入長安的法門寺佛骨。

  「等佛骨進京那天,我一家老小必定要至最後一座浮屠去奉迎!那邊離城郊也不遠了吧?」

  「是啊,本來說要建一百二十座,去迎的人還該更多一些的,可聽說是夔王從中施壓,減到了只有七十二座,所以最後一座離京城也十裡了。」

  「別說十裡,百里我也要去!」

  「這夔王真是被龐勳的鬼魂作祟,怕佛骨進京嗎?為什麼平白無故要減浮屠?礙著他什麼了?」

  黃梓瑕在旁聽見,還只微微皺眉,周子秦已經抬手指著那人喊了出來:「喂,你說什麼……」

  黃梓瑕一把拉住他,低聲說:「別理他們!」

  周子秦悻悻地一甩袖子,兩腮氣鼓鼓地看著那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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