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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七


  世事命運,無法預測。她的心曾付給禹宣,也曾托給李舒白,然而曾身為她未婚夫的王蘊,本該是她在這世上唯一能愛的人,卻始終沒有緣分。

  王蘊見她始終低頭沉默,緩緩又說:「還有一種,便是情淺緣深。我眼見眾多親戚朋友便是如此。夫妻二人同床異夢,各懷心腹,一世夫妻亦不曾有過半分情意,最後落得一對怨侶相伴終身,縱然生同寢死同穴,究竟又有何趣?而——你若嫁給了我,會不會亦是如此?」

  黃梓瑕只覺心中大慟。她想著王宗實問她的話,關於重新考慮與王家的婚約;她想起李舒白最後的話,她將會成為他的累贅——

  其實,她心裡明明白白地知道,他趕她走,只是為了不拖累她,是為了不讓自己身邊的危局影響到她。

  所以,她才更要離開他。哪怕他不贊成,她也要朝著心中所想而去。就算是此時以苦肉計接近王蘊,就算是欺瞞哄騙面前對她如此溫柔包容的人,就算她噁心厭棄這樣的自己,可只要能借助王家,接近那個案子,無論什麼,她都會義無反顧。

  「所以當時,我給你那一張解婚書,讓自己放開你,寧可落得我情深緣淺,也不願讓你情淺緣深。可如今,我覺得自己,似乎是錯了……」

  王蘊一直低沉溫柔的聲音,此時終於因為難以抑制的情緒,微微顫抖起來:「梓瑕,我如此珍愛你,你卻被別人一再傷害,讓我,真不甘心!」

  他輕顫如呢喃的聲音,在耳邊輕輕回蕩,讓黃梓瑕含在眼中的淚,又開始湧了出來。

  她恍惚茫然地抬頭,隔著淚水看著面前這個清逸秀挺的男子。他本是她命中註定攜手共度的人,有著春風般溫柔和煦的氣息。她一步步走下去,命運的波瀾終究將她推向了與他越來越遠的地方。而錯過他,究竟會不會成為她一生中最大的遺憾?

  而他的聲音,在她耳邊輕輕響起:「現在,我後悔了,我想,與其讓你去經歷悲哀痛苦,還不如讓我任性妄為,一意將你留在自己身邊,至少永遠不會,有讓你孤身被風雪侵襲的那一日。」

  因他這一言,黃梓瑕茫然失措地以右手握住自己的左手腕,無法控制地握著那條金絲紅豆,握著這圓潤如珠、殷紅如血的相思子,含在眼中的淚,終於無法控制地滑落下來。

  而他抬手幫她擦去臉上的淚水,低聲問:「你能否給我一個挽回的機會,將那封解婚書,還給我?」

  她捂著自己的面容,不敢抬頭,不敢看他飽含深情的目光,不敢聽他溫柔的話語。她在心裡暗自怨恨著,黃梓瑕,你何其幸運,能得到這樣一個人的關愛;而你,又何其殘忍,還準備以此為契機,騙取王家的幫助。

  見她只是將自己的面容埋在手中,身子微微顫抖,什麼話也不說。王蘊便也不再說話,只將她的肩膀輕輕摟住,讓她偎依在自己的肩上。

  許久許久,他才聽到她輕輕地「嗯」了一聲,似乎是答應,又似乎只是呼吸不順暢的,一點輕微聲響。

  有時候,黃梓瑕若不出現的話,可能很多事情就會好很多。但有時候,若沒有她,或許有些事情,永遠都不可能知曉真相。

  黃梓瑕的身體一向很好,然而這一次,終於沒有挨過去,生了一場大病。

  她與王蘊就算是未婚夫妻,住到他家也是不合適的,何況如今那一紙婚書已然無效——她的解婚書放在了蜀地,顯然無法交還給他,但王蘊也不以為意。

  他將她安頓在永昌坊一個宅邸之中,照顧她的僕婦和下人們都是可親模樣,看見她便點頭而笑,只是都不說話。

  見她似有疑惑,王蘊便告知了她一聲:「都是聾啞人,你不必和他們說話。」

  她點點頭,在心裡想,這會是王家的哪裡呢?

  御林軍日常忙碌,鄂王出事之後,京城戒嚴,御林軍更是長守宮城,王蘊偶爾過來也是匆匆一面,便馬上又要離開。她在宅邸內休養,直到那一場雪都融化殆盡,天氣大好,才覺得不再見風驚冷,可以裹上厚厚的衣服,出去走一走。

  出了庭院往花園走,小園的遊廊壁上,大塊青磚被刻挖成空心,兩邊封了薄透的大水晶,裡面蓄著水,養著各式各樣的小魚。她慢慢穿過遊廊,左手邊是蒼翠的桂樹,右手邊是一條條魚在壁上搖曳遊動,縱然美麗,也顯得詭異非常。

  她忽然明白了這是什麼地方——必定是王宗實當初置辦的宅邸。

  她正望著牆壁上一條孤單困在水晶之中的小魚發呆,身後傳來一個含笑的聲音問:「好看嗎?」

  她回頭看見王蘊,他正站在淡淡日光之下看著她,唇間笑容溫柔。

  她朝他點了一下頭,露出一個暗淡的笑容。

  他見她臉色蒼白,氣色依然不好,便過來幫她攏了攏斗篷,俯頭對她說:「這裡風大,找個避風處曬曬太陽吧。」

  她默然點頭,與王蘊順著曲廊一路行去,她隨口問:「這裡是王公公的宅邸嗎?」

  王蘊點頭,說:「他如今住在建弼宮那邊,與神策軍駐地較近,這邊便一直空著,也是他讓我帶你過來暫住的。」

  她的口氣輕鬆自然:「不知王公公與你,究竟是什麼關係?」

  王蘊略停了一停,便說道:「他是王家的分支,隨那一脈的先祖遷出後,那一支幾乎全毀於戰火。他被擄去淨了身,之後便被送進宮做了宦官,後得先帝信任,主持神策軍事務。」

  琅邪王家向來清貴自持,而王宗實已是宦官,自然不便讓他認祖歸宗。這些年來王家雖人才凋敝,依然能在朝中占一席之地,除了王皇后之外,自然也有王宗實的一份功勞。只是他們絕口不提此事,朝中竟無人得知,如今最有權勢的宦官,竟然是來自琅邪王家。

  黃梓瑕低聲道:「這是王家秘事,你原可以不用告訴我。」

  「你既然問了,便知道我肯定會告訴你的,」他含笑望著她,眼中滿是包容寵溺,「何況,你也是王家人,也該知道的。」

  她不覺有些心虛,咬住唇,輕輕地將頭偏了過去。

  王家的僕婦十分聰慧,早已在走廊盡頭叢生的紅涼傘前設了座椅,放好了手爐。紅涼傘早已掛果,經了霜雪之後越發豔麗,綠葉紅果暗藏點點白雪,讓這寒冬都顯得可愛起來。

  王蘊將鎏金手爐用錦袱包好放入她懷中,輕聲說:「把手塞進去暖著,可不能再受涼了。」

  她點點頭,將手捂在錦袱之內。

  日光正暖,照在她身上,曬久了覺得懨懨欲睡。

  王蘊與她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大不了就是說院子裡的花花草草。她後來問:「你今日不用去應卯?」

  他這才說:「王公公說待會兒要來探病,我擔心你一個人見他會不自在。」

  黃梓瑕閉眼靠在椅背上,說道:「不會啊,王公公很和藹。」

  王蘊只笑了笑,見她似有疲倦,便起身說:「走吧,我們去看看他來了沒有。」

  他們到內堂稍待一會兒,便看見王宗實在僕從的接引下過來了。

  堂外的明亮日光映在他的身上,明亮得刺眼,顯得王宗實更加蒼白冰涼,一種病態的不染微塵模樣。

  他進來,只抬了一下手,示意他們隨意,一邊轉身示意身後一個面目清秀的小宦官,讓他送了東西上來。

  「聽蘊之說,你喜歡吃櫻桃畢羅,我特命人做了,你嘗嘗味道可好?」

  王宗實說話的語調慢條斯理,又親手分了畢羅到碟中,送到她的面前。可這麼親切的舉止,卻總有一種森冷的感覺。黃梓瑕不敢與他目光相碰,只低頭說:「現在的時節,能有櫻桃可真是令人意想不到。」

  王蘊笑道:「在驪山溫泉邊種植的,以黑紗障和燈燭調節晝夜,櫻桃樹便會以為春天已至,便誤時開花結果。櫻桃保存不易,又從那邊快馬加鞭送,加上路上折損的,真正能吃的也不多。」

  黃梓瑕驚異道:「這可比當初楊貴妃的荔枝更珍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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